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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丹尼跟经纪人联络，听口音，是来自东海岸的犹太人。经纪人的语速像出膛的子弹一样快。他说，明天一早你先来我这儿，搭我的车，一道去洛杉矶会展中心，那儿正举行成人片的年度展销会，茉莉会在那儿等。本来你可以自己直接去会展中心，我想，我们先聊聊，给你介绍介绍我们这一行，让你先有个大概念。茉莉的情况，主要靠你自己采访她。到了那儿，人多事杂，我没时间一直陪你。
郭丹尼要了地址，得知经纪人住在圣菲南多谷，离自己住的地方不太远。不过，必经的那段5号高速公路是洛杉矶地区最堵塞的路段，他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早起。明天下午，他要去联合长途汽车站接女朋友。她从中加州过来，和他欢度周末。他们是同行，同是中国大陆移民的第二代，在亚裔新闻工作者开的联谊会上认识，恋爱了两年。
明天一整天，他会很忙。
第二天，他准点到达经纪人的住地。经纪人住在半山腰，传统的地中海式建筑，两层楼，显得陈旧。他停好车，刚走下来，听到身后一声巨响，经纪人家的车库门蓬地打开，里面驶出一辆凌志越野车。戴着墨镜的经纪人摇下车窗，探出脑袋，说，丹尼，快点上车，我们要赶路。
郭丹尼跳上车，跟经纪人握了握手。经纪人大约五十岁，矮胖身材，头发秃掉一半，两个眼袋肿胀。这付膜样，挺适合做成人明星的经纪人或某种边缘行业的掮客。
他说，我的妞儿是一流的，你老板保证，派的记者也是一流的，是不是真的，丹尼？
郭丹尼的心底漾起一股暖流。老板到底有当老板的胸怀。他说，一点不错。
越野车飞速下山。
经纪人配了三部手机。别以为他是摆谱。一上路，他的电话不停，放下一台，提起另一台。听意思，主要是他旗下的明星打的，有的涉及拍片，有的涉及身体出的毛病，有的纯粹是个人小事，睡得起不来或者跟男朋友吵架。讲话前，他喜欢说，我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忙着呢，有屁快点放。打完一个电话，他骂一声娘。
找着一个间歇，郭丹尼说，你比洛杉矶市的市长还忙。经纪人说，可不。我的手机，输入了一千几百个号码，平均一天要接一百七八十通电话。开车接，吃饭接，上厕所也得接，一年365天，天天忙，忙到几年没休过一天假。
郭丹尼问，你旗下有几个演员？
他说，不到二十个。解释一下，不是我只能收到这么多。我要是放开，几百个不成问题。我不求数量，求质量，我挑的客户，都是顶尖的妞儿。工作安排待遇方面，我据理力争，锱铢必较，甘当恶人，就差没抡起斧头砍人。生活上，我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她们。你知道，她们很多时候就像婴儿。我去机场接送，陪她们买衣服修指甲，陪她们上山滑雪下海游泳。碰上谁晚上闹失眠，我要当心理治疗师，有时候得陪聊到天亮。
他讲得飞快，怕是失去机会似的。中间他又接了好几通电话。
他接着说，别小瞧这行，我们跟好莱坞一样，经纪行也互相挖角，争抢明星。夸张的时候，一个妞儿上午跟一家签代理人协议，下午说改公司。结果，她一个子儿还没赚到，被迫掏自己的腰包付律师费和赔偿。我告诉你，我不怕竞争，不怕挖角。我旗下的演员一个个红得很，跳槽的很少，她们对我的为人，心知肚明。实话相告，我忙呵，累呵，我问自己，我快成特蕾莎修女了，到底图个什么？忙成这样，赚到的钱不如我当年投资的一个零头，何苦来哉？
郭丹尼想，经纪人明明在摆谱，给成人明星当经纪人自有它的乐趣。像他这般精明的人，至于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郭丹尼问，你的利益在哪儿呢？
他说，从演员的收入提10%到15%，从制片商提镜头费。我手下的妞儿全是一流的主儿，拿的报酬在本行业属最高的，我的所得自然水涨船高。不过，再高也高不过我做生意那会儿。啊呀，我不知哪辈子欠这些妞儿，做牛做马，不管自己。
说说又扯回到这儿了。经纪人就是爱摆个谱。
郭丹尼粗略心算，经纪人旗下不到20号人，成人电影几乎等同于地下行业，拍来拍去就那几档子事，能忙到哪里去？能赚多少呢？他问，成人电影市场很庞大吗？
经纪人正要回答，一个电话进来。他处理完，关上手机，响亮地骂了一声娘。郭丹尼好奇地问，当她们的面，你也是这么讲话的？
经纪人简单地说，她们讲话比我粗俗十倍。跟她们比，我算是个绅士。
他说，给你几个数字。成人片市场每年生产一万多部，每年有上千个嫩妞儿进场。按美元计算，是个价值一百亿的产业。我的朋友，不是几百万，不是几千万，是一百亿。地球上那么多讲不出名字的香蕉共和国，一年的总收入加起来怕就这么多吧？那么多妞儿，成千上万，拍片子，上网直播，参加各项宣传活动，与粉丝互动。除了美国妞儿，欧洲的，日本的，来这儿发展的不在少数。你想想，市场该有多大？
经纪人又接了几个电话，属于八卦的内容，好像是某个经纪人让客户怀了孕，某个女星在拍外景时崩溃，某个女星拍了肛交流血不止。他当场骂娘，不明白是当今是什么世道。
越野车驶向几条大公路的交汇处，接近会展中心。
郭丹尼问，女孩子进这行，基本上有几种类型？
经纪人急踩刹车，恶狠狠地骂前方突然减速的丰田小卡车，该死的屌丝，赶什么赶？多赚两分钱？多赚三分钱？这些人，人生一事无成，上了高速，嗬，成了皇上，威风凛凛，想怎么开车怎么开车。注意过没有，公路巡警偏偏不抓这种人，怕呀。要抓，就抓我们这样遵纪守法的人，拐弯的时候拐急了点，他们的车就停哪儿，等着呢。
小卡车上了年岁，丰田的英文字掉了两个字母。郭丹尼心想，这位经纪人收入可能不错，旗下的演员可能长得还标致，遇上机会，可能还可以跟她们云雨一番。不过，他干得这么辛苦，到底有多大人生乐趣呢？
经纪人骂归骂，没忘记郭丹尼的提问，显然，是个能够自如驾驭自己的人。
接过一通电话后，他说，干这行的，不外乎几种人：好吃懒做的学生，靠老天帮忙，生得几分姿色，一般的工作不愿做，像样的工作做不来；性爱成癖的疯娘们，身边的男人不够睡，拍片子，这头有钱赚，那头免费干猛男，天下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事？还有一类人，好莱坞梦灭的女招待。她们对拍电影走火入魔，进不了好莱坞，只要能上镜头，从边门溜进我们的行列。她们的口头禅是，拍电影就是艺术，为艺术，脱脱无妨。
经纪人一脸严肃，不像是讲笑话，或者是调侃哪个。他说，给你讲一个故事。先介绍一下，我每天接到不下十通电话，要我当经纪人。我有个标准，脑子坏了的不收，吸毒过量的不收。
郭丹尼问，你怎么判定？
经纪人说，靠我的眼睛，贼得很。一天，一个当妈妈的从外州来电话，说她女儿快到十八岁—就是法定入行的年龄，年龄到了的话，问我是不是可以当经纪人？我问她为什么看上这一行，她说，她和女儿希望有个崭新的开始。我问了一些例行问题，那个妈妈提着话筒高声问女儿，经纪人问哪，你能不能做肛交？能不能拍女同？声音之大，像是纽约大都会棒球比赛的现场报道。
郭丹尼说，你签了？
经纪人说，没有，没再跟我联系。即使有，我会拒绝，明显脑子不正常嘛。我的朋友，别以为我是在臭入行的妞儿，她们个个有瑕疵，哪个人没有？我不是牧师，不是道德的评判者。哦，扯远了。扯了半天，还没说到我的茉莉。她先是给我写电子邮件，然后打电话，成熟冷静，讲话滴水不漏，我当时以为她已经三十来岁。等我们见过面，她呀，太聪明，太成熟，我不住地纳闷，她怎么选择咱这行？是不是敲错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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