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睡得熟,第二天起床时,感觉体力十分充沛。他双手撑地,脚抵床沿,一口气做了几十下俯卧撑,弄得汗流浃背。
吃过早餐,他拎着黑色手提袋,戴上深色的太阳镜,出门,朝女婿的旅馆走去。
走了几百尺,他看到街对过有个临时搭就的商业骑马站,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带儿子骑马转圈圈。儿子并不乐意,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啃。当妈妈的比他劲头大得多,一会儿要他笑,一会儿要他看爸爸。当爸爸的最忙,手揣照相机,跑前跑后,蹲下后仰,为儿子寻找最佳拍摄角度。牵马的打工妹很年轻,浑身朝气蓬勃,就是笑起来显得勉强。
蔡永彪站在那儿,时间过久。不知怎么的,他又想到儿子。如果儿子还在,骑马的换成儿子,提着照相机忙个不停的,就是他蔡永彪了。如果他儿子还在,他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又儿女情长了,不好,不好。
他拔腿就要往前走,抬头看见一对东方男女朝自己走来。男的搂着女的肩膀,女的身高腿长,脑袋依偎着男的,手里牵一条白色的小哈巴狗。狗带了粉红色的耳铃,小腿跑得欢,耳铃叮当作响。
蔡永彪的身体一紧。谁想得到,他们会在这里窄路相逢?
他下意识地扶了扶太阳镜,等他们挨近,微微侧过身子。他认出女婿。女婿认不出他。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他在唐将军的后院做工,女婿进院子,跟唐将军寒暄几分钟,没有望过他一眼。
蔡永彪停住脚步,翻起手腕,佯装着看手表。他在盘算,他们要干什么?自己要不要跟着?现在就动手?这里动手,风险太高。
他陡地感觉到手提袋的分量。
女的在讲话,嗓门偏高,是大陆北方口音。看来,女婿又换了女人,马来西亚女人是又一朵过眼烟云。
女的说,看,有骑马的。
女婿说,对呀,临时搭的台子,运马的拖车就停那儿。
女的说,我们带运运去坐坐吧?
女婿不太情愿,说,马是给人骑的,哪有让狗骑的?我们走吧,Lucy。
Lucy坚持道,运运灵得很,比人还聪明,你又不是不知道。试试吧。
女婿还在犹豫,Lucy用力推他一把,说,去问问哪,多付钱总行吧?
女婿跑过去,蔡永彪适时搭上话,对Lucy说,你的狗很可爱,马会喜欢的。
他需要多站一会儿,找人搭讪才显得自然。
Lucy飞快看他一眼,心不在焉,嗯嗯着,眼睛盯牢女婿。
女婿小跑过来,兴奋地说,搞定了,价钱加五块。我们得一直看着运运,出任何意外,我们自己负责。
Lucy说,好好。我来抱运运,你照相,别忘了,多拍几张。
女婿点头应承,说,哦,忘记了,相机还放在车上,我去拿。等一下去公园,还要用。
他疾步回走。一百米处,停了他的越野车。蔡永彪看到他打开车门,从里面取出一架大照相机。
蔡永彪知道,他该走了。
他折回旅馆,仔细检查一遍枪弹。枪体发出浅浅的蓝光,卧在掌心,冷冰冰的。他想,今天就要用你了,发发热,明天再休息。
他将房门钥匙留在床头桌上,拎起包,钻入停在房门口的汽车。他左右一看,没有一丝人影。
左拐出旅馆,他将车停在骑马站斜对过,相距不到五十米。他没有开窗,透过茶色玻璃,他看到运运不时从马身上滑下来,Lucy搬回去,一会儿,蹲下身子,捂着嘴巴,身体笑得发抖。女婿像刚才那个年轻的父亲,捧着大相机,满地忙,脸上堆满笑容。
运运下了马鞍,女婿和Lucy头挨头,看刚刚拍到的照片。牵马的女孩脸上泛出真挚的笑容,蹲下身,抚摸运运。运运的尾巴一摇一摆,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Lucy将运运拥在怀中,不断低头亲它。他们朝越野车走去。
越野车启动,蔡永彪跟着启动。
车不多,跟他们容易。越野车北行,左拐,冲上一号公路。南行五六分钟,车拐入一处观海点,轮胎撞击着沙石地,啪啪作响。
蔡永彪进来,停好车,发现他们两个已经下坡,正坐在海滩的一条长椅上。椅子的靠背是一截枯死的松柏树,经过人工略加修饰,绳子系至椅脚,俨然成一件木雕。拿枯死的树当靠背,当装饰物,美国人有他们的想法。中国人恐怕不喜欢,枯死的东西带丧气,实为不祥之物。
小狗运运不见踪影,许是留在车上。让它在海滩肆意奔跑,真不知能窜到哪里。
他拿起自己的小照相机,假装拍照。镜头中,Lucy回过头,向他的方向招手。他回顾四周,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每隔几分钟,背后的1号公路有车经过,全是呼啸而去。从车上望这边,角度小,只能看到海,看不到长椅。
他放下照相机,手指指自己,Lucy点点头。他走下去,Lucy朗声问,能不能帮我们拍几张照片?
他走得很近,听到Lucy对女婿介绍说,刚才我们见过面,对,骑马那会儿。
女婿回过头,立身,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女婿将大相机交给他,简单解释应该怎么聚焦,怎么按快门。蔡永彪说,现在会了。要怎么拍?
他们摆好姿势。两人互相搂着,拍正面,拍背面,每个景,蔡永彪按三次快门。他想,活儿干完,照相机得带走,找地方处理掉。
他将相机还给女婿。他们察看一遍,相当满意。女婿问,你是哪儿来的?
蔡永彪说,旧金山,陪朋友过来玩。
Lucy说,我们是从洛杉矶过来的。有机会去那边玩玩?
蔡永彪说,一定,一定。
他爬坡上去,他要去取枪。
他再次下来,找到他们斜对过的一张长椅,打开手提袋,取出一本书,翻开。
Lucy回过头,向他打招呼。他扬起手上的书,埋首,做深读状。她是个友好可爱的女孩,可惜,跟错了人。
他屏住呼吸,让耳朵捕捉任何细微的声音。他们在交谈,谈什么,听不清楚,听得到的,是Lucy迸发的朗朗笑声。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五十英尺,移动几步,朝他们的背部射击,只要射中要害,他们就没有生还机会。
茫茫天地与大海间,只有他们三个人,一号公路传来的车轮声隐约可闻,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他们头挨着头,舒展着肢体,享受着男女之浓情。这是一个充满情调的画面,这是一个宁静舒心的画面,尽管枯死的松柏躯干有些煞风景。
蔡永彪取出枪,倒提着,走前几步,正对着他们的后背。他的耳畔吹来清风,听到细细的嘶鸣。他开了两枪,噗噗两声,他们的身体只是轻微地跳动一下。他等了几秒,他们没有回头 。
他走近,喊一声,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没有回应。再也不能回应。
他转到他们正面。他们死了。他确定。
越南战场上,他见过不少死人,各种面部表情的都有,永生难忘。女婿的大相机放在椅子脚下。要是被抓在手中,扳下来可是要费尽功夫。
他发动车,南下回洛杉矶。走了几英里,天空突然飘下雨丝。雨越下越大,他得将雨刷调到最高档。
见到雨,小城的居民一个个欢欣鼓舞吧。奇了,在缺雨的地方遭遇到雨,还是大雨。大雨之下,女婿和那个女人被发现的时间只会望后推。大雨过后,他的车在观景点沙石地上留下的车轮痕迹将完全被冲刷。警察看到的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线索的现场,会成为永不能破的案例。
但愿。
几天后,小城的枪杀案曝光。警方说,正积极工作,不放过任何可疑线索,并希望知情的公民打热线电话。媒体分析,小城几成世外桃源,一下两个人同时遇害,百年不遇,使她的旅游业蒙上阴影。另分析,凶手可能是随机犯罪,在观景点小憩的时候,恶性发作,得手后扬长而去。
唐将军慨然兑现。蔡永彪搬进洛县以北的城市,拥有一大块地。这里没有青山绿水,这里没有高楼大厦,这里,让他心旷神怡。
对新的家,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打算一一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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