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不是毛妹，我死都不会去给人当女招待，尤其是在“莎乐美”。万一碰到了来吃饭的乌里呢？他才不会相信我是闲疯了呢!
她在美国读书，刚放暑假回来，一心想打工锻炼自己，最好能去西餐馆一类的地方，能常说英语的。不然一个暑假下来，英语要荒疏了。
她在美国读书，刚放暑假回来，一心想打工锻炼自己，最好能去西餐馆一类的地方，能常说英语的。不然一个暑假下来，英语要荒疏了。
她们家就住在玄武湖附近，一天晚饭后和她妈妈在那一带散步时路过“莎乐美”的后院，看到那里坐了一群老外，大着胆子进去问他们缺不缺人手，就被收下了。
认识她是因为我妈和她妈是好朋友。
她有和我一样的生犊子眼神，但她往纯的那方面走，我管这叫“赤子情怀”。她内向，我外向。但我和她初次见面，居然是她先主动找我说话。
那次是我们两家人一块儿吃晚饭。席间，她一直盯着我看，忽然说：“你的黑眼仁真大！跟象棋子似的！”我告诉她那是假的，是我戴的“美瞳”。顺便把我对她的研究成果告诉她，本是一句变相的赞美，可她却问我：什么叫“赤子情怀”？我就给她解释，然后我们就聊开了。我发现她是个不大自信的小朋友，连她一米七四的身高她都不自信，因为“和朋友出去没法穿高跟鞋”。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李敖认为一个女人只要达到五个字就能称为美女，瘦、高、白、秀、幼。你占全了！你缺什么呀？李敖多挑刺的一个人？把宋美龄和陈香梅都骂了一遍！”她认为我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当她和我说她在“莎乐美”给人端盘子的时候，我心里一动，问她：“上班穿什么衣服？”我知道很多德国餐馆服务员制服是那种巴伐利亚的传统服装，跟新西兰牧场上的挤奶女工似的。还好她说：“只要深色衣服就行，最好黑色。”我有一橱黑色衣服。我好像立刻看到自己变成了中央博克咖啡馆 里端着咖啡壶，穿着女仆裙的瑞秋•格林 。所以我立刻就说：“把姐姐推荐过去吧！”我大她五岁。
去“莎乐美”应征上岗那天，我穿了身软呢黑西装。这套衣服比休闲正式点，比正式休闲点，什么场合穿都不过分。但可把我热得够呛！毕竟是六月底了，古城的火炉已经燃起来了，我那天没中暑真是个奇迹！
一路上我拿手直往脸上扇风，不敢用纸巾擦汗，怕把粉擦花了。
毛妹早在前门的街口等我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两个面容严肃的白种男人坐在后院的木桌边喝酒说话。毛妹小声说：“那是老板和厨子，丑吧？”
她后来告诉我，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个不爱说话的日耳曼男人就是老板，是因为第一天上班时看他坐那儿喝闷酒，第二天白天没客人的时候他还坐那儿喝闷酒，她忍不住问了黛西一句：“这人怎么天天坐这儿发呆？”
黛西说：“因为他是老板。”
厨子我倒有点印象。
去年和乌里一块儿来吃饭的时候，他在后院忙活着搞自助式烧烤，戴着个金耳丝，像我农村奶奶耳朵上那一对。当然，后来我知道，那是厨娘送他的定情信物。
汉斯扭脸瞥了我们一眼，又冷漠地移开。我到现在还自负地相信，他那短短的一瞥，就已经被我身上的一种东西震撼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想着，以我女唐•璜 的秉性，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给收拾了。
我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除了沙发挪了位子之外，和一年前没什么区别。我还有了一年前没留心的新发现，店内到处都是镜子，我猜是为了让人产生视觉上的开阔感。只要往当中一站，能把自己的前后左右都看个清清楚楚，可在我心上了！
我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除了沙发挪了位子之外，和一年前没什么区别。我还有了一年前没留心的新发现，店内到处都是镜子，我猜是为了让人产生视觉上的开阔感。只要往当中一站，能把自己的前后左右都看个清清楚楚，可在我心上了！
立在通往后院的玻璃门口的那个正看着我的染黄毛的矮个子女孩就是黛西，她问我：“您好，请问几位？”她以为我是来吃饭的。
汉斯一开始大概也以为我是客人，因为当他双手插进裤兜从后院进来，看到站在吧台里面，捧阅中英德三种语言的菜单、酒单熟悉词汇的我的时候，身子微微往后倾斜了一下，我理解为他在表示惊讶。八年的拉丁舞舞龄虽没让我成为世界拉丁舞冠军，但解读别人的肢体语言我还是很少出错。
那晚，初次端盘子的我比我自己想象得要生涩得多。我走路一向昂首挺胸撅腚，那晚格外厉害，而且我把盘子端得快到下巴颏了。
是哪吒提醒我的。
他是汉斯雇佣的经理，从他后来的工作范畴看，他还兼职了公关。从德国留学回来。年轻，面善，个子不高。第一眼看到他，一串神话人物蹦到了我脑子里，红孩儿，哪吒……
最后我和毛妹决定私下里喊他哪吒。
我猜我浑身的不自在，除了对由被人伺候到伺候人的身份转换的不适应之外，被迫穿上我不喜欢的工作服也是一大原因。
哪吒认为我穿得过于正式，拿了一件啤酒广告衫给我，这意味着我那一橱黑衣服至少有半橱在“莎乐美”都用不上，二十几岁的我对正装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我极不情愿地换下那一身伊夫•圣•洛朗 葬礼上的卡拉•布鲁尼 装备，套上广告衫。当时尚未与我结仇的黛西还说：“哟，她穿了真好看！”
我把换下的西装和吊带衫拿进吧台里的小间，那里只能容纳两个人。侧面对着我的汉斯正坐在高脚凳上玩电脑，我说：“先生，我要挂我的衣服。”他不朝我看，也不和我说话，只是帮我挂起了小西装，又转过身来要挂我的吊带衫，我没让：“不，这个我是要放进包里的！”他还是不说话，一双手在墙上的两个女包中徘徊，意思是：哪一个是你的？我说：“白色的那个。”他拿给我，我故意慢条斯理地把小圆点吊带叠得四平八整，放进包里，然后把包递给他。
我把换下的西装和吊带衫拿进吧台里的小间，那里只能容纳两个人。侧面对着我的汉斯正坐在高脚凳上玩电脑，我说：“先生，我要挂我的衣服。”他不朝我看，也不和我说话，只是帮我挂起了小西装，又转过身来要挂我的吊带衫，我没让：“不，这个我是要放进包里的！”他还是不说话，一双手在墙上的两个女包中徘徊，意思是：哪一个是你的？我说：“白色的那个。”他拿给我，我故意慢条斯理地把小圆点吊带叠得四平八整，放进包里，然后把包递给他。
这一小段时间，他停止捯饬电脑，一直把手闲在那儿等着帮我挂包。
毛妹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自尊心也强，她都能放下，我还端什么架子？至于乌里，碰到了再说吧！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