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一夜，叶锦瑟难以入眠。又是夏季，空气中似乎充满两年前的味道，只是没有小雨。她再也不惧怕小雨了，是孟英伦治愈了她的小雨恐惧症。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两人从相识到结婚到在英国生活的所有场景。一幕幕，清晰如昨。甚至连最微小的细节，都那么清晰生动。一个骗局，却成为她生命中最珍贵最美好的时光。真是悲哀啊！她抹去脸上的泪。
披衣起床，她蹑手蹑脚地到严云房中查看。严云睡得很好。她放心地换好衣服出门。又是午夜，街头人迹寥落。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孟英伦以前住的老街。老街静悄悄黑乎乎的，几乎所有人家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昏黄暗淡的路灯，死气沉沉地照亮地上巴掌大的地方。虽然是盛夏，暑气却已完全被深夜的清凉消除，空气中腐烂发臭的气味也似乎不那么明显。月亮好像就挂在黑色的屋顶上，金黄，硕大而明亮。
叶锦瑟边走边注视月亮。在英国，即使盛夏，月亮也不会是金黄色。总是那么单薄清明的样子，就像大多数理智而冷静的英国人。如果不喝酒，很少激动很少忘形。谨守本分。从贫民区搬到方凯成给她租赁的公寓后，她特别喜欢和孟英伦饭后散步，晒月亮。当然，孟英伦总是没时间。答应她并和她散步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这屈指可数的次数，反而特别难以忘怀，历历在目。有一次他们散步时一只黑猫猛地跑出来，吓得叶锦瑟躲进孟英伦的背后。然后她索性跳上孟英伦的后背，让他背着她走。
回忆让叶锦瑟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雾，月亮模糊起来，像被薄云遮住了一般。她按了按眼角，深深吸气。这空气中，还残留着孟英伦的气息吧，他在这生活了二十多年。至少还残留着她曾经对他的爱恋。这是自从她走进老街后，映入眼里的一砖一石都在不断提醒她的。
快到孟英伦家门口的时候，叶锦瑟忽然听到韩楚楚细细的声音从一辆货车后面传来。然后是孟英伦的声音。她愣怔在当地。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说话？她悄悄将身子隐在一辆三轮车后边，侧耳倾听。
韩楚楚说，“英伦，我把你叫到这来是和你告别的。明天我老师就带我去北京见博导了，我想从此我们不会再见了。”
孟英伦觉得韩楚楚小题大做，“就是正式去北大读博，你假期不也要回家嘛，何况只是见博导而已。至于跟生离死别似的，大半夜把我叫到这来。”
韩楚楚惨淡地一笑，这个男人，永远弄不懂她的心思。她转了话题，“英伦，我让你带的你家钥匙你带了吗？”
孟英伦说带了。韩楚楚说，“那就好。不如我们进屋聊吧。”
“屋里那么长时间没人住，肯定到处都是灰。而且你知道我家屋子朝西，夏天闷得喘不过气来，进去肯定蒸一身汗，还不如在这聊舒服呢。”韩楚楚今天对他的态度很特别，与以前的趾高气扬居高临下判若两人。他有些糊涂。
“英伦。”
韩楚楚握住孟英伦的手。一阵过电似的感觉从孟英伦的手传进韩楚楚的心里，让她嗓子发干。一股辛辣的热流像燃烧的导火线，一路闪着电火花迅速到达她身体深处最隐秘的部位。韩楚楚不禁全身战栗，投入孟英伦的怀抱。
她爱他，从小就爱他。从未改变过。她对他声严厉色不过是想激励他奋进，和她一同摆脱在老街生存的卑微状况而已。可惜他根本不明白她的心意，反而因此接受了叶锦瑟。叶锦瑟怎么能像她这样爱他十几年呢。为了他，她可以做到牺牲自己的感情，眼看他与叶锦瑟走进婚姻。
不过，今天，确实是她和他最后的告别。从明天开始，她——就不再是今天这个她了，而是另外一个为了生活得更有力量更精彩而不得不脱胎换骨的女人。此行去北京见博导，不付出自己肯定不能顺利进北大。博导已经在邮件中多次言语试探挑逗，明白无误地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她了。这个博导与她的导师不同，他不仅风流多情，而且胆大无羁，实际世故，不见兔子不撒鹰。他绝不会像她的导师那样，几个笑脸几句软语就能答对得乐呵呵的俯首甘为她的孺子牛。所以，她要在将自己当祭品奉上生活的祭台之前，把自己的童贞交给她深爱之人。
孟英伦的脑子嗡地一声，本能地抱住韩楚楚。他爱她。深深爱过她。懵懂初开后，他就无数次幻想这样的场景，也曾在梦里因为这样的场景而遗精。她越让他沮丧，越对他采取划清界限的态度他就越渴望她。曾为此告诫自己要争气，要做出个样子给楚楚看。李嘉诚也是从零开始，也不是大学毕业，照样拥有自己的事业王国。所以他在毕业做了几年汽车修理工后自己创业，开了保洁公司，计划利用修车时建立的人脉逐渐发展公司的规模。那时他的目标是开自己的修车连锁店，直至有一天建立一个汽车车辆制造厂。
韩楚楚仰起脸，喃喃道，“英伦，我爱你。”
孟英伦的眼前不觉幻化出叶锦瑟脸庞。他捧住这张脸，喘息着吻上去。
躲在一旁的叶锦瑟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浑身颤抖，死死咬住手指。她最好的朋友，竟然与她的丈夫相爱。哦，青梅竹马。可为什么他们要隐瞒彼此的爱？孟英伦甚至还和她结了婚。对，她怎么忘了，孟英伦是为了报父仇才和她结婚的。为了这个骗局，孟英伦的牺牲可真不小。看来韩楚楚也早就知道个中原委。真够委屈她的了。他们两个倒真是天生一对，演技都如此精湛。合伙骗她。男人不惜牺牲色相，女人不惜牺牲友谊。
叶锦瑟拔脚就跑。脚步声惊动了热吻的两人。两人迅速分开，凝神静听。韩楚楚探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管他呢，她心想。谁爱看谁看，她和所爱之人接吻，正大光明。何况，这个人明天就要重新成为单身了。叶锦瑟白天的时候已经告诉把即将离婚的消息告诉她了，因此她和孟英伦在一起毫无愧疚和心理负担。就是他们不离婚，她也会把自己交给孟英伦。她的第一次只能属于他。
叶锦瑟噙着眼泪，跑得风一样快，一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头也不太抬地说对不起，想继续跑。可那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等等。”
叶锦瑟愕然地睁大眼睛，看清拉她的人是姜秀艳，韩楚楚的母亲，才松了口气。嗫嚅道，“阿姨——你好。对不起，撞到你。”
姜秀艳毫无表情地说，“没关系。我体格好着呢，禁撞。这大半夜的你到这来干什么，找楚楚啊？怎么没到家找呢？我们这可不太平，坏人多着呢，你这么乱跑很危险。”
“哦，我——嗯，是太晚了，所以，觉得打扰你们不太妥当，就想回去，明天再说。”叶锦瑟不知如何解释，有些语无伦次。
姜秀艳嘴角现出一个讽刺的笑，“是吗？你这孩子看着挺好，没想到还挺会撒谎。遗传你妈的基因吧。”
叶锦瑟懵了，姜秀艳对她再不满意，也不能扯到她已离世的母亲身上呀。“阿姨，对不起。我是撒谎了。我不是来找楚楚的。我只是出来走走。”
“哼，还撒谎。谁往这走啊？明明就是来监视楚楚和英伦的。我不管你跟孟英伦有过什么纠葛，告诉你，我们家楚楚和英伦从小就要好，现在两人就要谈婚论嫁，我可不允许你插一腿。”
叶锦瑟张口结舌，“我——我——”
姜秀艳抢白，“我什么我。有我在，你甭想像你妈似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尽干抢人老公，插足做小三的勾当。不信你试试。我吃一次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绝不能让我女儿再遭同样的罪。惹急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在这地方住久了，什么山猫野兽不认识。就你这小样，我们这早有人惦记着呢。”
叶锦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长辈，一个一直以来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长辈，说话竟然像黑社会一样，充满杀机。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争取利益，也不可以如此对待别人啊。
“阿姨，您威胁我也就算了，您凭什么指责我母亲的不是，她跟您无冤无仇的。您不知道我和孟英伦早已正式登记结婚了吧？照您说的，插一腿的是您女儿，而不是我。不过，您放心，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和他离婚了。您女儿可以顺利接替我的位置。”
叶锦瑟说完转身就走，姜秀艳叫住她，“结婚？即使你们真结婚了又怎样？你也不想想，连孟英伦他妈都不知道的婚姻，孟英伦能把这个婚姻当回事吗？不管怎样你也是一小三。有其母必有其女。”
叶锦瑟板起脸，怒声说，“请您自重！我尊敬您叫您一声阿姨，把您当做长辈，但不意味着您可以任意羞辱我，特别是我母亲。您也是一个母亲，您应该明白母亲对孩子来说是神圣的。无论母亲做错过什么，任何人没有资格随意在孩子面前侮辱他的母亲。”
“哟，少他妈的在老娘面前摆出这副义正词严的嘴脸。你妈——说白了吧，就是一个破鞋兼小三。谁不知道啊。还给她遮哪门子羞啊。还神圣呢，我都替这两个字害羞。”
“你闭嘴。你这个泼妇混蛋王八蛋！”叶锦瑟气得满面通红，高声叫道。
“你这个该死的小妖精。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那个破妈，我才一辈子住在这个鬼地方。作为我的好友，她竟然能做出在我即将结婚时抢走高怀远。这么卑鄙无耻恶毒的行为，我骂她过分吗？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过一辈子穷困的日子，楚楚也不会生在这个地方。高怀远会让我们幸福，富有，衣食无忧，楚楚会像个公主一样长大。我恨叶纯安那个骚货，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你告诉她，如果她再敢回到这个城市向我示威，我就不仅是贴传单那么简单。我要把她的丑行公布到网上。让全天下都知道。让她永远没脸见人。她得精神病抑郁症，就是老天在替我报仇，是她的报应。哼哼，还有你。如果不是我告诉孟英伦，你妈是他爸情人，你以为孟英伦会和你结婚，做梦吧。他爱的是楚楚。你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也是我的工具。”姜秀艳像乌鸦一般嘎嘎地笑，笑得太厉害了，止不住咳嗽起来。
姜秀艳从初中就开始喜欢高怀远，拼命努力才勉强与高怀远考上同一重点高中。本以为早晚能与高怀远走到一起，谁想冒出个叶纯安。三年高中对她来说变成深重的折磨，她因此无心向学，整天揣测两人的进展。为了能多和高怀远接近，还忍痛与叶纯安成了好友，形影不离。高怀远为叶纯安放弃读北大，进了本市大学。她只考上一个中专。
得知叶纯安不爱高怀远，她一方面为高怀远不平，一方面暗自庆幸自己还有希望。及至叶纯安爱上方凯成，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最终落地，特意去邻市的庙里拜佛还愿，谢佛祖保佑她心想事成。然而，就在她铁杵磨成针，以无限的贤淑温柔敦厚感化了高怀远的家人，高怀远答应与她结婚之际，叶纯安竟然以人妻与人母的身份打败了她。这是多么耻辱的事啊，让她想起来就愤愤不平，就觉得冤屈，就恨。她与叶纯安不共戴天，发誓有一天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然而，高怀远为了保护叶纯安，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连他的家人也以为他在国外工作。要不是韩楚楚说起，二十多年来，她竟然不知道他们一直在国内。恩爱无比，幸福无限。叶纯安依然那么漂亮，仿佛岁月格外恩宠她。不像她早已尘满面鬓如霜，成了市井老妇。她的仇恨之上怎能不因此更增添一层不可遏制的嫉妒。她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代，时刻觊觎着叶纯安的举动。不同的是她在暗处，叶纯安在明处，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并不恨高怀远。高怀远那么老实，不过是为叶纯安所迷罢了。而且他曾为了悔婚给过她一笔钱弥补愧疚。当然，她没要。她要他觉得他欠她的，欠她一辈子。
叶锦瑟涨红的脸变得雪白，原来，贴传单的人是姜秀艳。原来她和母亲有这样一段情仇。她还以为传单上写的事是某个仇视母亲的人编出来的呢。那个告诉孟英伦她是方凯成女儿的一定是姜秀艳。她忽然想起高怀远在母亲葬礼后交给她的一个首饰盒，说不知这个首饰盒哪里来的，他从未见过。他打开的时候包装纸仍在，叶纯安显然未打开过。里面是一条断成几截的项链，链坠是半个心形，印着英文的朋友字眼。想必这条项链是叶纯安到英国后寄给姜秀艳的，姜秀艳透过韩楚楚的手交还给叶纯安，目的是要勾起叶纯安的记忆，但叶纯安忘了打开。
“你——才恶毒。我母亲已经因你的报复自杀身亡了，你满意了吧？你那被仇恨染黑的灵魂安宁了吧？我真可怜你。祝你将来不做噩梦。”
叶锦瑟说完朝巷口飞跑，差点撞到一辆出租车上。她钻进去闭上眼睛。司机一连追问了她几声去哪，她才从迷茫中反应过来。告诉司机往北陵公园走。
凌晨的北陵公园空寂凄凉，叶锦瑟跑到湖边，就在这个湖里，她曾假作掉进去，引孟英伦来救她。她再次爬上那棵树冠一直伸到湖面的大树。天空已然显出透明的湛蓝，黑暗正悄然退去。启明星高悬，明月尚未隐去。多么美丽而安静的夜空。如果生活也能像这夜空一样有秩序该多好。
一只大鸟突然叫了一声，掠过叶锦瑟的头顶，翅膀几乎扫到她的发丝。叶锦瑟一惊，身子陡然歪斜，双手没来得及把持住座下的树枝，径直往湖里掉下去。
坠落的过程有点惊恐，因为措手不及。但掉到水里后叶锦瑟就本能地闭住气，惊慌立刻散去了。在水里她游刃有余。就在她要蹬腿浮出水面时，一双大手扣在他的腋下，她不禁睁开眼睛，一双骇人的眼睛正瞠视着她。她恐惧地张开嘴，水立刻咕嘟嘟地灌进口鼻。她眼前一黑，昏晕过去。
等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软软的床上，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射在黑色的被子上，像一把明亮的宝剑，劈开黑暗。
她有些迷糊。难道她在做梦？这不是她的床，也不是她家。她撑起身子，身子软绵绵的。还是做梦。她咬了咬舌尖。很痛，不是梦。她吃惊地跳下床。大花睡衣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身上晃悠。天，这睡衣也不是她的。她的心怦怦跳，四下找自己的衣服。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叶锦瑟的慌乱立刻僵硬在当场。竟然是孟英伦。“这是哪？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啊。我当然在这。”
“那我怎么跑你家来了？我不是应该在——”叶锦瑟仿佛又看到那无垠的夜空和点点繁星。她应该坐在树上看天，然后掉水里了。碰到一个水鬼。
“你——锦瑟，对不起。你别误会，我和楚楚没什么。”孟英伦打断了她的追忆。
叶锦瑟关于昨晚的记忆全部复苏了，她嘲讽，“真可笑，你和韩楚楚有什么也不干我的事，你不必向我道歉解释。你告诉我，我怎么会在你家？”
“你——跳水自杀，被我救了。我就把你带我家来了。”
叶锦瑟跑走后，韩楚楚重新抱住孟英伦，但孟英伦已从意乱情迷中清醒。他推开她，坦率地告诉她，他爱的是叶锦瑟。刚才他和她亲吻的时候，满心都是叶锦瑟。她的气味，她的身体，她的娇俏和性感。他不知自己何时爱上的叶锦瑟，他曾经竭力抗拒对她的爱。
自从叶锦瑟回国，他就日夜思念她。他把自己埋进工作和学业中来阻挡这种思念。尽管无数次拿起电话筒，但都在按完叶锦瑟的号码后重新放下。然而，回忆不放过他。与叶锦瑟相识以来的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只要他一停下来，它们就带着他随着时间逆流而上。那是幸福的过程，常常令他微笑。然而，回忆过后，却是莫名的空虚，矛盾和痛苦。因为他不能因为那幸福而停止复仇的计划。他常想，如果叶锦瑟不是方凯成的女儿该多好。
上次回英时在机场与叶锦瑟会面的情景一直刺痛他的心。她是那么消瘦憔悴。他多想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听她像过去那样撒娇耍赖诉苦。可惜他们近在咫尺，却已如同远隔天涯。他不为自己做的事后悔，他后悔的是，他不该把叶锦瑟当成复仇的工具。刚开始，他曾经想把这种伤害降到最低，与叶锦瑟保持距离，不越雷池，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叶锦瑟的柔情和美丽他无法抵挡。
他在韩楚楚的热情中含糊地说不能这样。这样不好。他是已婚之人。况且楚楚就要去北大读博了，他一个职高毕业生，怎么能配得上她呢。
韩楚楚说她不在乎，她就要走了。她要以这种方式和他，和她的青春情怀告别。她知道他爱她。她也爱他。虽然以后不能在一起，但至少，要保留住最美好的一瞬。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自己献给他。
孟英伦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坦白他爱的人是叶锦瑟。他以前确实爱过韩楚楚，可那是小儿女的情怀。早已成过去。韩楚楚大怒，痛斥他无情无义后哭着跑走了。
“呸。你吃错药了，还是没吃药？我干嘛自杀？我爱你爱疯了呀？见你的大头鬼！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我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好不好。要不是你出现，我也不至于呛水。你嫌害人害的还不够啊。”
“对不起。锦瑟，我——怎么说呢，我们不离婚行吗？我爱你。”
“你可真不知羞耻。做演员还没做够，还是上瘾了？爱，你省省吧，你也配说爱字。爱我能做出伤害我伤害我家人的事吗？爱我能和别人抱在一起？”
其实她无权责怪孟英伦害得方凯成家破人亡。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辈子还完下辈子就省事了。换了她是孟英伦，她也可能如此做。她的气愤完全是因为她听到韩楚楚和孟英伦的对话和亲密，而且这么迟才知道他们两小无猜，相亲相爱。
孟英伦猛然抱住她，火热的舌尖钻进她的口中，并在那里燃起了一团火。一种战栗传遍叶锦瑟全身。她不禁嘤咛一声，闭上眼睛。然而，一个意识冰冷地冲进火中，他是她的仇人，世袭仇人。他根本不爱她，一直在利用她。她打了个冷战，用力推他，可他却抱得越来越紧，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叶锦瑟的心在愤怒抗拒，身体却仿佛生出千万个触角，缠住孟英伦。她对自己的反应既羞耻又震惊，被身心相反的拉扯弄得头昏脑涨。孟英伦接到她身体的信号，只当她的推拒是故意制气，口中喃喃地说着情话，压在她身上。一股熟悉的气息和悸动淹没了叶锦瑟。
当情欲的潮水退去，理智慢慢回归身体，羞愧与悔恨使叶锦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她跳下床抱起衣服跑进卫生间。她恨自己轻贱。因为孟英伦，她的身世才发生逆转，才生出那么多惨痛。她竟然还能与这样一个人上床做爱。“叶锦瑟，你太混蛋了！”
泪痕狼藉的叶锦瑟打开卫生间门就往门外冲，孟英伦拦住她。她劈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跑出门。在楼门口茫然站了片刻，她的心突然猛跳了几下。遭了，姥姥该醒了，看不到她，肯定会着急。即使不着急，她要是点火做饭什么的更可怕。她真该死。现在才想起姥姥。她撒腿就跑，边跑边冲出马路上的出租车招手。
孟英伦追上来说，“我开车送你。”
“你滚开。”
一辆出租车嘎然停在叶锦瑟身边，叶锦瑟跳上去。堵车，还是堵车。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焦急得快疯了。好不容易回到家，一口气跑上楼，打开门就喊姥姥，然而无人应答。姥姥没在家，叶锦瑟泪如雨下。
在一个人口几十万的大都市，寻找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无法记住走过路径，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老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叶锦瑟的心好像霎时变成了烟雾，腿一软，坐在地上。叶锦瑟狠狠掐自己的胳膊，肉体的疼痛让她散乱的心神聚拢了。她拔腿向楼下跑。
也许是跑得太疾，也许是心神大乱，也许是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没注意一辆轿车正迎面驶来，随着紧急刹车声，她被车子撞飞出去，像一片树叶被一阵风吹落。
随后开车赶来的孟英伦看见了这一幕，大叫一声，一颗心随着叶锦瑟的身体坠落，直坠下深渊。他仿佛被钉在车座上，又仿佛瞬间被石化。
人群围拢上去，人们纷纷往这边走。孟英伦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救护车的嘶鸣传来，他才仿佛被激活了。他跳下车冲进人群，抱起血泊中的叶锦瑟，痛彻心肺。如果她死了，他该怎么活下去。不，她不会死，她绝不会死。
“锦瑟，锦瑟——”他在她耳边叫。叫魂，他听姜秀艳说过，只要不停地叫，濒死的人就会被叫回。
只要她活下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要向她忏悔，请求她原谅，他要把从方凯成那得来的一切都归还。
“锦瑟，锦瑟——”
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如果一切能重来，该多好。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