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瑟回到家已经将近午夜。严云呆呆坐在沙发上,表情悲伤而迷惘。见叶锦瑟回来,就直直地盯着她。
叶锦瑟被她眼神里的忧戚震动,不安地坐到她身旁,搂住她的肩膊,撒娇地说,“姥姥,对不起,回来晚了。下次保证不这样了。现在,跟我学,笑一个。”叶锦瑟扯住自己的脸颊,做出一副滑稽可笑的样子。
严云敏锐地发现叶锦瑟身上穿得是男式T恤,头发也湿湿的,而且满口酒味。她的心咚地一声,仿佛落进无底深渊,一股不好的预感让她害怕,她合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今天她和韩楚楚等叶锦瑟很久都不见叶锦瑟人影,韩楚楚也没心思吃饭,推说有事回去了,留下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一大桌子菜一口都没动,却不觉得饿。她一连挂了几个小时电话,叶锦瑟都无回音,紧张得心跳如鼓。担心她被坏人掠走,担心孟英伦撞车,也担心两人有肌肤之亲。。。
叶锦瑟慌了,抱住她问怎么了。严云抬起头,叹口气,声音些微发颤,“我没事。乖,做好了,和你说件事。”
叶锦瑟欺到严云身上,“姥姥,干嘛那么严肃嘛。”她用手指去抚严云眉间的皱纹。
严云拿掉她的手,“这些天你总回来很晚,都没空和你说正事。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你有个叔叔在英国吗?”
叶锦瑟摇头,“不太记得。干嘛?”
“他来信说要你去英国留学。邀请函和学校资料都寄来。”
叶锦瑟松开抱着严云的手,睁大眼睛。她的印象中根本没有这个叔叔,因为他从未出现过,姥姥也从不提起。何以这个时候一下子出来关心她了。肯定是姥姥求他的。
“我不去。——工作好好的。再说,我也不能离开你呀。”
“你不用考虑我,你不在家我可能更省事。你以前不是说过想去欧洲边学边走嘛,忘了?走出去,感受不同的文化,看别样风景,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眼界和心胸都会开阔。你的人生会更丰富更有趣。”
叶锦瑟垂下眼皮,“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希望你有更美好的生活。将来更快乐幸福。”
“我现在就挺快乐幸福的,将来也会,不必出去寻找。”
严云握住叶锦瑟的手,“孩子,你听姥姥一句行吗?”千言万语涌上严云心头,却都哽在喉咙,她的眼眶红了。“——姥姥毕竟活这么大岁数了,比你懂得世事人情。不管怎样,出去历练几年,学点东西再回来。”
叶锦瑟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我不去,不去!”
“这事由不得你,我已经决定了,你必须去。”严云说完站起身回房。
叶锦瑟冲着严云的背影喊道,“我不去,不去!你让我出国就是想分开我和孟英伦。你看不上他,是因为他没正式工作,不是大学生,没钱。你嫌贫爱富,庸俗势利,你——大学教授白当了,还不如小市民。”
严云站住了,这些话像一把剑刺伤了她的心。她挺直佝偻的背,两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多年前,叶锦瑟的母亲也说过相似的话,她的热泪滚滚而下。命运难道就是这样来回画着同样的圆圈,又把这些圆圈死死套在一起?以致她解了这么多年依旧解不开。她怕自己哭出声来,强迫自己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向卧室走。老天,她该怎么办呢,她再也不想让过去的一切重演了。
她锁上房门,从床底拖出一个旧皮箱子,颤抖着手用钥匙打开锁。里面是一摞摞摆放整齐的信件和几本相片簿。她打开相片簿,摩挲着相中人:女儿,妈妈多么想念你!你放心,妈妈绝对不会让你的女儿走你的老路。她的泪水汹涌地流淌。
叶锦瑟见严云对她的话置之不理,以为严云无动于衷,更加气愤,对着严云的房门喊道,“我就是喜欢孟英伦,你别想拆开我们。”她摔门跑出去。
严云听到门响,全身一震,放下手里的东西,边喊边跟在后面追,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她抓住楼梯栏杆,心跳得喘不过气来。往事像一幕电影回放,与现实交叉在一起,让她如做梦一般恍惚。叶锦瑟的母亲,她的女儿就是这样和她吵过后跑出去,与叶锦瑟的父亲越过雷池,使她不得不同意他们结婚。从此,踏上不归路。可是这一次,她不是竭力克制自己,没发火没追问也没指责吗?
叶锦瑟跑出楼栋口,毫不犹豫地冲进雨中。再次感受到小雨暗藏的杀机与诱引。淅淅沥沥,如同呜咽。如同绳索。逼迫她,捆绑她。却又深藏着一种捉摸不定的亲切,像是前世记忆一般的熟悉。雨水和灯光都劈不开的无边的黑暗,深不可测,她用力咬住嘴唇,让疼痛深深浅浅地蔓延,似乎藉此才能不丧失继续向前的勇气。
刚才与孟英伦一起时她完全忘记了小雨的威胁。他们在雨中跳舞,奔跑,像一团热烈的火焰,似乎把雨水都燃烧成了天上的白云,而他们随着白云在天上漂浮。她咬住嘴唇。只有孟英伦在身旁,她才能燃烧,发出光和热。她的生活才能充满活力和乐趣。可她也希望姥姥能因她的快乐而快乐,因她的幸福而安心。姥姥和孟英伦不应该是鱼和熊掌的关系,她们都应该是最爱她的人,也是她最爱的人。缺一不可。
叶锦瑟浑身透湿地站在孟英伦面前,孟英伦的睡意霎时消散了,迅速把伞遮在她头上。叶锦瑟紧紧抱住他,泪水滚烫地滑过冰冷的面颊。
如果不是几小时前把叶锦瑟一直送到门口,看她进的门,孟英伦真以为她遇到不测了。“怎么回事?这么晚跑出来,姥姥该多担心呢。走,我送你回家。”
“不,我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是不是回去太晚姥姥说你了。说就说两句呗,跟老人家生什么气。走——”
叶锦瑟推开孟英伦,“反正我不回去,打死我也不回去。你再让我回去,我——我就走。即使你强行把我送回家,我也——我也跳楼出去。”
孟英伦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伞下,万分为难。叶锦瑟的任性他是领教了的,可不送她回家,把她安顿在哪呢。这么晚了也没法去敲韩楚楚家的门。看来只能送她去住酒店了。
叶锦瑟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抬起头说,“别瞎琢磨了,除了你家,我哪也不去。”叶锦瑟的眼睛里射出不容置疑的光芒。 孟英伦看着全身瑟瑟发抖,头发滴水的叶锦瑟,无奈地点头。
赵蓝睡眠轻,早已被孟英伦出门的声音惊醒,惊疑孟英伦大半夜的出去干什么。一见叶锦瑟进来,愣怔几秒后不由喜上眉梢。
赵蓝本能地猜到叶锦瑟深夜到来的原因,所以并未问长问短,给她拿出自己的睡衣,简单与叶锦瑟聊了几句,就安排她在自己身边睡下。叶锦瑟睡不着,也不敢翻身,忍了很长时间,断定赵蓝已经熟睡,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孟英伦睡的隔间。
孟英伦趁叶锦瑟和赵蓝说话的时候已偷偷给严云挂了电话,严云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孟英伦明白严云如何想他,他并不在意,但避免见面是对双方的尊重,所以他总是送叶锦瑟到门口,任叶锦瑟怎么让也不进屋。
他绝对坚信他孟英伦早晚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但却不是为了与严云争这口气。他的命运已随着与叶锦瑟的相识而变得迂回曲折,变幻莫测了。他历来不屑于读小说,只读传记,为此,韩楚楚从前与他争辩无数次。如今他才知道,小说,也是人生的一种。
孟英伦没睡着,发觉叶锦瑟过来,就假装熟睡。叶锦瑟捏住他的鼻子和嘴巴,他憋不住,只能睁开眼睛。
他小声劝,“别闹,快去睡吧。把我妈吵醒了不好。”
叶锦瑟偎进他的怀里,“好。”
“这——是什么好啊。”纯属折磨人。孟英伦心里说。软玉温香在怀,能睡着才怪。他让自己已经支起帐篷的下身尽量远离叶锦瑟。贴耳催促道,“听话,快回去睡。”
孟英伦的气息吹进叶锦瑟的耳朵里,痒痒的。叶锦瑟最怕痒,不由将头顶在他的胸口,身子颤动着在他怀里闷声笑。孟英伦被她紧紧贴着,呼吸急促起来,似乎听到自己的血液轰轰地瀑布一般地响,又像火焰般猎猎地炽热地燃烧。
他不禁抱紧叶锦瑟,吻住她。叶锦瑟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像是掉进一个充满云朵的山洞中,轻飘飘地飘浮,暖洋洋的懒懒的甜蜜笼罩着她,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水蜜桃。就在两人意乱情迷的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这敲门声不紧不慢,却也不停。
孟英伦与叶锦瑟忽地分开,坐起身来,对视一眼。叶锦瑟捂住脸,脸很烫。孟英伦将叶锦瑟的睡衣扣子扣好。两人心中都很忐忑。
孟英伦问了一声谁,听到门外的回答声,脸倏地红了。他打开门,窘迫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韩楚楚。叶锦瑟则惊奇地睁大眼睛,她还以为是姥姥找来了呢。
“楚楚,怎么是你?”叶锦瑟问。
韩楚楚乜她一眼,“你呀,一向是我好梦的职业杀手。换衣服,跟我走吧。奉姥姥旨意,务必让你到我家去安寝。”
叶锦瑟拍拍额头叹气, 她怎么也想不到严云会如此兴师动众。严云很少给别人添麻烦,何况是深夜。“不换了,就这样去你家吧,别给阿姨吵醒了。”
“没事,我醒了。进屋换衣服吧。”赵蓝在房间里说。
叶锦瑟对韩楚楚吐吐舌头,韩楚楚示意她快去。待她转身,韩楚楚狠狠地斜睨孟英伦一眼,摇摇头,背过身走到门外走廊,扶着栏杆看黑漆漆的夜。孟英伦的脸烧得更红了,想要解释,又觉得是此地无银,就无趣地回到隔间坐下。
叶锦瑟换好衣服,依依不舍地望着他,“走了。你好好睡吧。”孟英伦点头,把她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