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了起来，对翠姐说，“快，叫救护车！”说完我冲进电梯，周刚眼睛睁着，但是没有任何表情，我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子，似乎还有呼吸。我没敢再乱动，轻轻扶着他，在他耳边说，“坚持住，坚持住，救护车就来了。”
周刚被送进手术室后，我在手术室旁的休息室里给公司打了电话。头儿告诉我说，现在情况复杂，让我这两天紧跟着周刚，如果周刚挺不过去，没准最后关头需要改遗嘱什么的，我最好在场。
听完头儿的话，我不由得深思，觉得周刚的事怎么这么怪呢？从我看到的情景来看，周刚明显是想自杀，可是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和地点呢？而且前几分钟我还听见他在电话里语气平和地告诉翠姐说他马上下来，为什么几分钟内就忽然想自杀了呢？这太不符合情理了。
警长亨利在医院找到我，向我咨询相关信息。我告诉了亨利我的想法，亨利表示，从客厅的室内监控录像来看，周刚握刀的姿势和角度确实像自杀。可是从情理上说，又实在讲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周刚在即将修改遗嘱的时候就出事了？如果他想自杀，为什么不等遗嘱改完了再自杀？亨利问我，“他的遗嘱里，受益人是谁？”我说，“现在周刚在手术室里，如果他不幸去世，我想我们可以告诉警方遗嘱的受益人是谁。可是目前他昏迷不醒，我们必须保护客户的隐私。亨利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你在这里等消息，我必须回枫林街66号继续调查。”
经过漫长的20多小时，周刚终于脱离了危险。据说那把刀只差一公分就捅到心脏了。周刚算是运气。接下来就是在医院里静养。亨利第一时间进去与周刚交谈，可是交谈的结果令人失望，因为周刚根本不记得他是如何捅了自己一刀的。他最后的记忆是他接到翠姐的电话后准备下楼，之后他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医生说这可能是间歇性失忆，也许过一段时间会恢复。
亨利已经排查了枫林街66号的所有人。没有人有作案嫌疑。当时翠姐和我在一起，张晓松和老李在厨房聊天，老吴和丽达出去办事了，晓中在大学上课。看来这件事也只能暂时不了了之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周刚精神失常，而且是间歇性的。
周刚在病床上时我进去过一次，我给他带了一束鲜花。他依然记得要改遗嘱的事，但是他现在身体不好，此事只能暂且搁置。周刚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Sunny，我过一段时间需要找你详谈。”我点点头，安慰他说，“你好好休息吧。”
周刚似乎不着急出院，他在医院里疗养了一个多月，一天他忽然给我打电话，要我过去谈修改遗嘱的事。这次见到周刚，他的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我走进房间时，周刚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一池春水。我微笑着打招呼，“Peter，你感觉好些了吗？”周刚回过头来，微微点点头，“好多了，特别在医院里，什么都不用想的日子真轻松啊。”我调侃地问：“真的什么都不用想？遗嘱也不必改啦？”周刚苦笑了一下，说“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谈谈遗嘱的事。这段时间，我总感觉，有人要除掉我。”我吃了一惊，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有什么具体事例让你这样认为吗？”周刚摇摇头，“没有，就是一种感觉。再有就是这次的事很蹊跷，你相信我会莫名其妙地给自己以刀吗？”我说，“我不相信，但是我不是医生。至于是不是神经上的什么间歇性的疾病我也不知道。”
周刚笑了，他伸手从小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说，“间歇性神经问题？你信？我四十多年都没有这毛病，怎么忽然现在就有了？”我傻傻地说，“也许，有潜伏期啥的。”周刚更乐了，“你写科幻小说吗？”我迷惑地看着他说，“那，你认为？”周刚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够测试出我到底是不是有毛病。”我睁大眼睛，问“什么办法？”周刚叹了一口气，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有人想害我，不外乎是为钱。我想修改一下遗嘱。当然，不在这儿修改，而是回去后，我给你打电话，并且放风说我要修改遗嘱，要把遗嘱的受益人改成慈善机构，建立家庭基金，由你托管。如果真是因为改遗嘱，那这个人肯定还会对我下手。”我说，“不可以，这样太危险了。”周刚说，“你放心，我会更加小心，不会有事的。”我有些疑惑地问周刚，“也许这一切跟遗嘱没有关系，你以前有仇家吗？”周刚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说，“仇家没有，但是商场上的很敌对的对手肯定是有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认为他们会一直追杀到现在，追杀到这里。”
我想想后，同意了周刚的提议，这样试试也好，免得他以后老是疑神疑鬼的，如果他有病，也应该早些就医治疗。按照周刚的计划，张晓松替周刚打来电话预约时，周刚已经在枫林街66号散布了要修改遗嘱的想法。老吴照例开车来接我。
老吴是个挺热心的人，以往开车他总是跟我聊些都市趣闻。老吴的老婆孩子都在农村，他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很满意，每个月都寄钱回去。当周刚律师的这段时间里，我逐渐从老吴的嘴里陆续了解了住在枫林街66号的几个人。据说周刚曾经在部队里干过，而张晓松曾是周刚的部下，在一次行动中救过周刚一命。后来张晓松退伍，无处可去，周刚便把他收留在身边，而且专门送他去英国的学习了职业管家的课程。张晓松好像对丽达有那么点意思，但是丽达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丽达好像是周刚的一位老上级的女儿，只是暂时住在枫林街66号，今后估计她家里是要让她单独开公司做女强人的。翠姐是周刚的远亲，具体什么亲大家都不知道。周刚这些年独来独往，家里似乎人丁稀少，估计除了翠姐也没什么别的亲戚了。于是周刚接他们过来，也算是对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他的亲戚尽点能尽的心吧。老吴说到这里总会谈口气，说，“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要老婆没老婆，要孩子没孩子，连亲戚都少得可怜，如果哪天两腿一蹬，这些钱不都白挣了吗？”
我微笑着对老吴说，“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比周先生幸福。”老吴满足地笑了，“可不咋的，有时候我都可怜周总。”正说笑着，老吴开着周刚的加长轿车驶入快车道，这时老吴的手机响了，老吴接听了电话，说了句“好的”就开始明显加速。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后我觉得不对劲，正要说，“老吴，你小心点，别超速啊。”老吴就迎头撞上了前面的一辆大卡车，我只听见一声巨响，感觉自己被抛入一个热浪之中，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感觉自己在一片无尽的开满矢车菊的田野上空飞翔，蒲公英的花瓣一丝丝在我身边飘过。我的下面，有枫林街66号，还有我的高中，吹着口哨的季伟，看见我从天上飞过，季伟欢快地对我挥了挥手。我感觉自己身体轻盈得像一个精灵，上下翻飞着，内心充满欢悦。在我的前面，一个男人在对我微笑，并且向我慢慢伸出了双臂…我向前一跃，没有落入他的臂膀，而是像绑了石头的袋子一样迅速下沉，我感觉到了海水的滋味，我屛住呼吸，可是无法阻挡地继续下沉，我想叫，但是叫不出声…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浑身疼痛，四周是雪白的墙壁，周刚坐在我身旁，双手紧握着我的手，关切地看着我。我问了一句：“我怎么了？”周刚急切地语音有点颤抖，“你没事，腿和手臂骨折了，身上有不少轻伤，头部没有受到特别严重的损害，不幸之中的万幸。”周刚说，“这都怪我…”我问，“老吴怎么样？”周刚说，“他伤势过重，没挺过去。”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刚，他的眼睛似乎比平时要晶莹。难道，周刚也有伤感的时候么？
警长亨利进来看过我，询问我当时的情况，我说，“我真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就加速，然后我叫他他也不听。”我把周刚的计划和怀疑告诉了亨利，这车祸也发生得太巧了，怎么就是准备修改遗嘱的时候呢？难道，老吴受人指使？这不由得让我想起老吴加速前接听过的那个电话。可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让老吴牺牲自己去做这件事呢？抑或，这只是巧合？根本只是意外？
呆在医院的日子里，周刚大部分时间陪在我身边，公司里的同事陆续来看我，告诉我安心养伤，工作的事不必操心。养伤的日子过得特别缓慢而沉闷。有时候我正睡着，我感觉有一只手在捋我额前的散发，好像有谁在仔细打量我，等我慢慢睁开双眼，又谁也没看见。
两个星期后，我逐渐好转。周刚在医院包下了一间贵宾房，供我养伤。估计痊愈大概要三个月，想到这里，我略微有点着急。一天早晨，神清气爽的周刚来到我的病房，他说，“走，我推你出去散散步。”平时看惯了穿西装的周刚，猛一看见他穿T恤衫和牛仔裤还真有些不习惯。我笑着说，“Peter,你这么穿戴，不怕别人说你装嫩吗？”周刚低头掩饰着他的表情，说，“呵呵，咱们人老了，再不装嫩怕娶不到老婆啊。”
这么多天一直憋在屋里，走到阳光明媚的户外感觉真是美妙。我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五脏六腑都开始清爽起来。周刚推我到湖边的石凳旁，我说，“就在这里歇歇吧。”周刚点头，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我看着他说，“我现在越发迷惑了，到底是有人要害你还是一切都是偶然？”周刚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说，“我是越来越觉得这些事故不是偶然了。”我困惑地说，“可是，我真看不出人为的痕迹啊。电梯门在客厅一打开，我就冲了过去，我看到的和监控录像里的一样，只有你手扶着刀柄，而且医生们说刀的力度和角度都符合自伤。至于我的车祸，前一秒钟我和老吴还有说有笑，没有理由他忽然要撞车啊，而且如果他存心害我，那老吴得是一个天才演员吧，他可是演得很自然，一点破绽都没有啊，这怎么可能呢？”
周刚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打给老吴的那个电话亨利已经查了，是拿电话卡打的，查不出打电话的是谁。老吴是一个社会关系最简单的普通人，给一个司机打电话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吗？”我说，“拿电话卡打电话不一定是玩神秘，很有可能是为了省钱，这很好理解啊。”周刚皱了皱眉头，说，“可是，老吴身边认识的人里，根本没有穷人啊。”
我拍了拍周刚的手臂，说，“算了，别想了。等我出院我们就修改遗嘱。到时候我自己开车去，看看是不是还会出什么状况。”周刚遥遥头，说，“我真不想冒险了，我无所谓，可是牵扯你进来，对你太不公平。”我故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刚，说，“矮油，我们周先生什么时候也怜香惜玉啦？不是想把我扩充到你的女友队伍里吧。”周刚难得一见的居然窘了一下，然后说，“我想，但是我不会。”看见他神色那么坚定，我马上表示了深度理解，“干我们这行，是不能和客户保持工作关系之外的任何联系的，你当然不会让我丢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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