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被。
均匀鼾息下的梦境,和醒着的思想,都隐在一片漆黑里了。喧闹只有各人知道,就算同床共枕,又如何能分享。
彻底的孤独,往往是純粹的自由。她忽然意识到,在这暗夜的幽微境地,她需要直面的其实只是自己。
她还在想明天的见面。
她很清楚,取书只是个借口。她猜测,他想见她,多半是因为身体快感的吸引力。那只冬眠的动物,她当然也有,它总是会规律地苏醒来。这没有什么难为情,她已经明白,人之为人,这是绝无法去除的部分。不是有个哲学家,耄耋之年,才欣慰地感叹,“我的思考终于不用为我的性欲左右了”吗?
那么她呢? 她到底想要什么?她问自己。
她努力回想她所经历过的那些快乐,不必是开怀大笑,也有那些心中一震,甜丝丝的涟漪,一圈圈泛开去的时刻。更有一些,是飞在半空中的心情,徐徐降落,稳稳着地的过程。
是了,那就是安心的状态。她不要对任何人心怀歉疚,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如果说,过去三年,在苦苦思索,苦苦忍耐和苦苦挣扎中,她得出了什么结论,那便是,这世上本来就有着极不同的两种人。
有时候,这与性别无涉,而只是性情的迥异。其中一类总是善感而多情,如她;另一类则相反,如她的丈夫,和他口中的妻子。至于他属于哪一类,她其实并不完全确定。
无论如何,她想,这两类人,没有所谓好坏对错,只能说与生俱来,本性所致的不同。多少令人意外的,是性情相反的,生活中却往往可以互补,而她的家庭和他的家庭,便是明证。那么性情相似的,如果进了婚姻,是怎样的情形,她缺乏切身的体验,因而只能靠道听途说,和浪漫的想象来模拟。
有一次,她读到一本讲解“词”的书,作者是她极为佩服的女学者。那位是真的可以告诉你,某首词好,好在哪里的有得有见者,不象她碰到过的某位名教授,张口就是“你看李白这句写得多么多么好,啊啊啊”然后自己陶醉去,撇下一堂的学生,大眼瞪小眼。她记得她还不罢休,课下跑去问,“您说这首诗好,它到底好在哪里?”教授鄙夷地斜了她一眼,“你自己读读去,多读几遍,哈。”
那书里,不但讲词,也有作者诸多人生体验。当她读到“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时,她马上意识到,那作者也是这类人。她觉得,心有灵犀,大概只可能在这类人之间获得。那感觉很微妙。 你知道鱼之乐,他也知道鱼之不乐,乐与不乐是另一说,但你们都不会想问,你不是鱼,你如何知鱼。或者干脆说,你和鱼有什么关系,这多么浪费。
所以,对多情的人来说,寻找同类,尤其是那可算相知的同类,虽然几率出奇的低,但却是他们永远的宿命。
她于是决定,明天去见他,
而且有些重要的话,无论如何,她都得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