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死那天我结婚(下)

来源: 小百脸 2011-12-28 15:30:5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634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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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终于等到昆明来的列车进站。未婚妻和小姜出现在出口处时,我满心的喜悦难于形容。小姜带了两大袋行李,我得先送她上公共汽车。于是在北站门口找了个地方,叫未婚妻坐在那里,千万千万不要离开,不管什么人来也不能答讪。送走了小姜马上回来叫上她:咱们走!在挤得要命的电车上,看到满街在贴大标语“永垂不朽”什么的,低声告诉她:“毛主席死啦。”她答:“火车过杭州时听广播说的,小姜还哭了。”
回到我们那间小天地,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拥抱接吻,两双眼睛相对总看不够,整整一年的思念哪。我们搬了两只椅子到天台的偏僻处相拥而坐,那天晚上的月光真亮真亮啊!眼前是大上海望不到边的万家灯火,心爱的人偎依在我怀里,陶醉在幸福中,就算天要塌下来,又关我什么事呢!(以下删去1234567890字)
第二天到新昌路朱技术员家借了相机就去照相,谁知到处都不准照,说是治丧期。外滩,万人体育馆,甚至连宝山的长江口都照不到几张就被民兵赶走,幸好相机没被没收。公园都不开门。最后在华山医院的花园里,由朋友照了好些,心里才平衡了点。那些天我们都没带黑纱白花,那多丧气呀。老人家殡天也不挑个日子,偏要扫我们小百姓喜事的兴,罪过罪过。幸亏上海确实也没什么风景区(虹桥的西郊动物园没法去了,后来在广州动物园补偿)。那几天我们除了逛街还是逛街,为老婆买几件衣服。我也算是有点老上海了,知道不能去南京路买。向科里的护士换了些纺织品专用劵,两人到小街小商店转悠。上海的衣服做得好,她穿起来特合身。上海的小吃也挺合她的胃口,直到三十五年后的今天她还记得城隍庙的小笼包和梨膏糖。上海的一切她都觉得新鲜:医院职工食堂的饭票有“半両”(买稀饭用),“半分”(买咸菜用)的。上海当时的物质供应,无论工业品还是副食品,都比外地强得多。他们主要的困难是住房,家家都挺挤;还有子女上山下乡去到边疆,家长牵肠挂肚的。朱技术员家孩子还小,又有两间房(私产),他也一肚牢骚。在黄山上他给我讲政治笑话,说“最佳男演员是西哈努克,最佳女演员是西汉古尸(长沙马王堆那具,发掘过程拍成纪录片)”。那时确也没什么文化生活,顶多是打扑克。1972年一支上海医疗队到云南支边,医院派我跟他们学习了一年,也跟着学了一年桥牌。我在上海这一年,就看过一次京剧《智取威虎山》,是朱锡琪医生的爱人送的票(她在这剧组当医生),看过一次上海市杂技团演出,水平挺高的。离题远了,打住。住了9天后,我们在9月18日上午乘火车去杭州,老杨送我们到电车站。
   杭州我以前来过几次,游人特多。这次恰逢治丧期,冷清清的。托毛主席的福,我们一下火车就住进了西湖边空荡荡的旅馆,放下行李马上就出来湖滨,走过许仙和白娘子相会的断桥,向妻子讲了那浪漫的传说;再走到平湖秋月,找了张长椅相拥坐下来欣赏风景。西湖好美啊!它从没有这么美,一个人也不见,全在单位看北京追悼会的实况电视转播了(旅馆的大堂也在放),这偌大的西湖就只属于我们俩。忽然又觉得毛主席他老人家恩重如山,连嚥气都为我们着想,把这么个人间天堂送给我们两个恩爱的恋人消受,想得多周到啊。
    第二天禁娱令总算解除,开始有零零星星的游人,风景区照相服务点也营业了。我们去了孤山,三潭映月,花港观鱼,虎跑,飞来峰,玉泉,九溪十八涧,六和塔等等等处。杭州的物价比云南便宜得多,食物很丰富。印象最深的有几件事。第一件是在楼外楼晚饭买了一盘大对虾,两块钱,居然差点吃不完;第二件是有天坐公共汽车贪小便宜没买票,省了三毛钱,该天下午在满觉陇偷摘了一小枝桂花被逮住罚款,也是三毛钱,现报现报, 活该活该;第三件是在四眼井动物园,正下小雨,踱到一座假山前,一只棕熊听到声音,跑出来站立仰头傻乎乎地盯着我们看,大概是饿了,老婆掏出一包饼干,东一块东一块地扔给它,看着它左奔右跑捡饼干吃的馋相,我们笑得一塌糊涂。蜜月啊,记忆都是永远美好的。
    杭州玩够了,我们去厦门我姐姐家。姐夫文革前就是高干,住在鼓浪屿一栋产权原属华侨的别墅里,花园后是大海,风景特美。姐姐见到我们高兴极了,打电话叫人送来一桶生猛海鱼和螃蟹。老婆从未吃过这些,连称美味。姐姐是小当权派,文革挨斗时和造反派顶嘴吃了些拳头,一直心怀不满。我听见她在电话里向朋友发牢骚:“......她凭什么不脱帽?周总理......”知道她在说江青在周的遗体告别仪式上的表现。姐姐本是个爱赶潮流的马列主义官太太,现在竟敢半公开地议论这些,可见四人帮实在是太不得人心,也太没实力了,镇不住谁。他们只是狐假虎威,毛一翘脚,这一家子就差不多了。
几天后,我们动身回广东老家看母亲。家乡正在开人大政协的什么会议。母亲是个小有名气的医生,有顶政协委员的帽子。正是她这块红牌牌保佑我们五兄弟文革前全侥幸通过政审关考上了大学。老婆悄悄问我:“你不是说咱家出身地主吗,怎么妈还当官?”我说:“哎,那不是官,是块牌子。姐夫那样有别墅有电话的才是官,好比今晚妈做的卤水鸭。妈那块牌子只是鸭肉上头的芫荽,摆给大家看的。”母亲孀居二十年,独力养大我们不容易,最挂心的是我的婚事,现在看到最小的儿子带回媳妇,高兴得闭不拢嘴。她把我老婆带去看会议招待的演出,实际上是去show off。听那些那些委员代表纷纷称赞“陈医生的云南儿媳妇真漂亮!”心里乐开了花。到我们该回云南的那几天,她对我说:“我端详你这个老婆呢像你几个嫂子,和善朴实,是个过日子的人,妈也放心了。只是你这一去后也就没探亲假了,妈都快七十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又见到你们......”眼泪就淌了出来。那时我们不知道,北京正发生一场大事,我们的生活也要随之大变。
    先是舅舅偷听敌台后悄悄地来报告:“说是秀才派全完啦!”没几天,研究生毕业后在中山大学教书的哥哥也回到家兴冲冲地大声叫:“除四害---------”邻居点响了鞭炮。我现在可以这么说:那时老百姓是真高兴,特别高兴。我们游荡回单位的路上,桂林,贵阳,昆明,到处锣鼓喧天,人们兴高采烈,议论纷纷,从没那么开心过。
我们40多天的蜜月以全国哀乐为起点,全民振奋为终点。以后那几年,应该说,大家的生活(包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确实好了很多。华,叶,汪,邓,胡,赵,万,尽管有缺点,错误乃至罪行,但他们在历史上的功绩是抹不掉的。三十五年过去了,很多历史真相也慢慢浮出水面。回头来看,四人帮固然有可恶之处(特别是江青),但他们实际上也只是毛的忠实走狗和替罪羊。随着毛的丑恶品质和卑鄙行为广为人知,我也逐渐觉得这四个人有点可怜了。文革是一场灾难,但对它的记录却远远不够。这篇小文的上集登录以后,跟帖很多,我从中看到:没亲身经历那场悲剧的年青一代对它的真相是比较模糊,看法也有些极端化或脸谱化。海外像我这样年纪的老人写博客的不太多,希望有更多的人把自己亲身的经历写出来。不然,等到几十年后,都成《三国演义》了,只剩一些帝王将相在打仗厮杀和勾心斗角;老百姓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没人知道,那是历史吗?
客观地回顾,是毛的死,而不是粉碎四人帮或三中全会,才是中国社会变革的真正拐点。造就这拐点的,不是华,叶,汪,也不是邓,胡,赵,而是阎,罗,王。我们有幸在这一拐点当儿也完成自己小家庭的建立,双喜临门啊!还有一个benifit:我们从不用记结婚纪念日,只要报上网上纪念毛主席逝世多少周年,也就是提醒我们结婚多少周年了。每逢那时总有两派人大打口水仗: 伟大或渺小,光荣或可耻,正确或错误.......我们那天则是炒上两盘好菜,倒上一杯甜酒,回忆市六医院天台顶上皎洁的月光,杭州动物园那只憨厚的狗熊,妈妈笑得合不拢的嘴........举杯纪念伟大领袖毛主席终于走进历史的那一天。
几个月前,因为要办退休手续,老婆从箱底翻出结婚证书,只见上面右下角有商业部门用钢笔写着“水并(“瓶”字之误)已购”四个小字(凭结婚证买热水瓶一个,得小心呵护,打烂了可就没了),不禁哑然失笑: 哦,那年头啊!

 

所有跟帖: 

哦,那年头啊! -rosez- 给 rosez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2/29/2011 postreply 11:33:43

CO 那年头啊 -白不八广播电台_- 给 白不八广播电台_ 发送悄悄话 白不八广播电台_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2/29/2011 postreply 16: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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