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七叔家的儿子星皓,两手背在后面摇头晃脑地背着刚从幼稚园里学来的古诗。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春天又带着她的温暖,香气,还有时不时地大风沙到来了。
天暖和,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吃。家里最先被惦记的是院子里的香椿树。树枝树杈上刚钻出来的嫩芽绿叶儿红边儿,好比翡翠上镶了一圈儿玛瑙,那香气更是浓得扑鼻。摘下来的香椿芽炒鸡蛋,或是用开水烫烫拌香油都很好吃。家里的“嘴们”自然会闻着味道过来,由长出第一片嫩芽开始吃起,一直吃到天热起来,树叶全绿了,硬得咬不动。
接着惦记的,是爷爷包的粽子。不光是家里人,连附近的邻居们也是一样。星家的粽子, 洁白,娇小,糯米清香粘牙,小枣红亮甘甜,豆沙更是香腻得入口即化。 老派儿的人讲求吃在节前,粽子啦,月饼,汤圆啦,早在过节前一个月开始吃,真到了大节下,反而没多大心思了。每年早早的星文就开始跑腿儿到邻居家送粽子了,可是今年,有点不一样。大伙儿都没了心气儿。
街上乱哄哄的。星文放学回来,肚子饿得有点骑不动自行车。正好,街边有一群人,还有卖粽子的。买上一个粽子,边吃边看热闹。一个青年大学生正在激动地演讲,关于北京大学生游行的事情。他旁边还有一个梳辫子的女生,两眼含泪,手里捧着个白色的箱子,中间画着红十字。他们的话,星文听不太懂,不过,她还是把口袋里所有的零钱都掏出来塞到捐款箱里。
政治,对上初二的星文来说,是书本上画着的红蓝线,把它们背下来应对考试就可以了。那年的春天很乱,电视里的大学生们,头上绑个白色的布带子,每人手里都比着个V字,人山人海地聚在广场里游行静坐。
随着天渐渐变热,情况也越来越乱。学校里的老师,大学生们,叔叔婶婶,包括爷爷,每个人都好比热锅上的蚂蚁,出来进去,不知道要做什莫好。人人心中都有一团苦闷的愁云,不能散开。大家的眼睛相互地问着怎莫办?答案只能是彼此摇摇头。
一向不大清醒地奶奶似乎也知道了有些危险的事情发生了,她眨巴着眼睛,不再骂人,而是独自窝在床上一阵一阵的打盹儿。
传纯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爷爷终究还是勉强包了点粽子,打发星文送到美院给传纯吃,顺便嘱咐他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太乱,赶快回家来。
“星文,来我宿舍坐一下。”传纯走来了,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累。
“你怎莫了?瘦成这样,怎么不回家?”
“最近帮着教授赶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好几天没睡了。今天才回来拿点东西,还要走。”传纯一只手拉着星文,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头。“最近淘气了吗?没有掉到河里去吧?”
“没有了,你还说!你等着给我开家长会吧,我今年吓你一跳!”自从“死过”一次之后,星文还是没能变成讨人喜欢的好孩子。她喜欢那些“坏”朋友,松松垮垮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在,但是她再也不想做个没脑子的“笨蛋”,她要好好念书。也只有这样,老师,爷爷才不会干涉她的生活方式。
“咦?星文来了。快进来。”原来乌云珠也在。每见她一次,她就比以前漂亮好几倍。现在的云珠,脸上的红霞早已不见了,肉皮更加细润,配上圆圆的脸,大眼睛,好像电视里的薛宝钗。又美,又大方。
“云珠姐姐,你来了。”星文不知说什莫好,在云珠的美色面前,差点给她鞠了一躬。云珠的心思好像也不在星文身上,她小声跟在传纯的后面,嘀嘀咕咕,后来,两个人干脆走出屋子,在外面说起来。
过了好久,云珠才满脸悲愤地回来。她看看还在角落里坐着的星文,眼睛忽然一亮。
“星文,天快黑了,干脆我送你回家吧,我开车来的。”
“我,等传纯吃了粽子再走。”
“呕,星文,粽子带在路上吃,我也要赶快走了,教授还等着我呢。外边挺乱的,让云珠送你回去,我也放心了。”传纯又拍拍星文的头,“告诉爷爷,我再过几天一定回去,让他放心。还有,星文要好好考试,到时候我去给你开家长会。”传纯的声音还是那末低沉,但是他的眼中闪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光亮,里面有点兴奋,骄傲,还有急切,好像他真在干着什莫样的大事。星文只能听话回家。
车开得很快,云珠有心事,连最起码的应酬话都懒得说。星文干脆沉默。车停在胡同口,云珠飞跑着进了院子。心慌作一团,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喘着气。
“云珠,你怎莫了,有急事?进来说话。”爷爷把她们领进屋。
“伯父,有急事!传纯的事!”
“传纯怎莫了?”
“伯父您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好长时间没回来!”
“他帮他们教授做雕像,现在又要去北京!!”
“什莫雕像,什莫去北京,现在这莫乱了,他人呢?”
“恐怕在火车站。。。 。。。”
老人的头慢慢垂下,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看天,叹了口气。“星文,你留在家里看奶奶,我去火车站找传纯。”爷爷进屋拿了拐棍儿,“走吧,云珠, 麻烦你送我一下。”
“爷爷,我一定要去!!星文坚持着。”
“也好,你帮爷爷看着点。去叫隔壁张婶儿来陪陪奶奶吧。
开往北京的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发车,车站里到处都是学生,标语。比起那些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焦急寻找的家长,学生们更像是一群群离家出走的孩子眼里除了兴奋只是一片茫然。爷爷拄着拐棍儿快步走在前面,除了传纯,他看不到别人的脸。天虽然热,他的后背却是冷汗连连。这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
“爸“ 传纯的一生低唤让老人不由泪往上涌,他打量着消瘦了的传纯,好多天没见,这一句爸把他所有的坚决都摧毁了。
“小纯,一个人活着必定要有进,有退。进退的决定于一眨眼的功夫。你现在还年轻,不要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一辈子。跟爸回家吧,不要去。”
“爸,教授在等我,他需要我帮忙。再说,我也想自己亲眼去看看。我会照顾自己,过两天一定回家。您对我一直都放心。这次,也不会有事。”传纯双手紧紧攥着老人的手,态度很坚决。
“可是,你要去干什么呢?”老人困惑的望着传纯,“没关系,没关系。”他摇摇头,不需要解释。传纯身上一直有一股子劲儿是老人喜欢的,人要是没了这股劲儿,又有什莫意思呢?算了,让他去历练一下也好。自己也不是他的亲爸爸,很多事,说轻,说重都不好。
“那就拿着点钱吧!”不放心的话不能说出口,老人从兜里掏出钱,硬塞到传纯的手里,带着钱,还有你那纯洁的心,走到哪里都带着。
“星文,要听话。等着我。”传纯的眼睛像夜晚的星星,晶莹闪亮,他微笑着和大家告别,坐着火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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