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码头回来的路上，蓝海带着星文去了一家购物中心。电梯一直到了顶层，星文被蓝海丢在了一间日式的发廊，他跟理发师交待了一下便离开了。
星文没有来得及挣扎，就被带走又洗又剪，一通折腾。。。。。。俗话说，“一个头，半个脸”，对着镜子看自己，头发浓密而闪亮，她的眼睛显得越发大方而天真，肉皮很细嫩，整个人看上去象是刚被水洗过的鹅卵石，清秀，可爱。
“好了，真不错，跟我想的一样。”蓝海手里提了个小袋子回来，他快速打量了一下星文，立刻把头撇过去，拉着她下了电梯。
蓝海只是表面镇静, 他心里的小马驹其实已经不用扬鞭自奋蹄了. 蓝海真高兴, 好像圆了一个梦. 一个已经拥有一切的男人，你该给他什莫？最好是给他一个帮他使用这一切的女人。星文是蓝海的最佳人选。穷人过日子，阔人谈恋爱。跟星文这样的姑娘谈恋爱，充满了不可知，谁不想？
两人在大厦中间的某层吃了个简单的饭，星文吃的海鲜饭，蓝海吃的意粉. 他特地给星文点了一大杯鲜榨的西瓜汁，吸管上面还有一把小雨伞。蓝海每花一分钱, 星文就觉得自己又矮了一节, 她心里觉得屈辱, 嘴上却在没命地吸溜那杯粉红色的西瓜汁.
“ 这莫好喝? ” 蓝海看星文喝的精彩, 拉过杯子, 很自然的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 没什莫特别的呀,喝成这样? 至于吗? “ 星文没有再碰那杯子.
临别时, 星文从蓝海手里接过了那个小袋子. 她的生日礼物. 她心里乱,需要一个人静静.
小区附近有一条小臭河, 河水脏, 冬天都结不了冰, 倒是也没有臭味儿. 下午了,云彩遮了些太阳, 小北风嗖嗖地, 星文掏出小袋子里的东西, 一套红色的帽子,围巾,也都有大绒球. 星文用牙咬断了标签,索性戴上帽子,围好围巾.真暖和.
她开始从头想. 她应该快点决定明天的计划,可是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她必须把过去的事情再想一遍,心里才能痛快, 才能有条有理的去展望自己的将来.
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 睁开眼,世界空荡荡的. 在空的世界中,渐渐有了一个人. 一闭眼, 就是姥爷家的小四合院, 姥爷书房里满屋子的中药和书, 还有院子里的葡萄架, 她连屋顶上那些随风飘着的干草都记得.
姥爷姓穆, 世代行医, 后几代是中西医结合, 到姥爷这一辈可以说是很巅峰了. 姓穆的多半是穆斯林. 有信仰, 相信因果报应. 同时由于 ‘少数’ 的关系, 总是让人觉得有那末一点倔强. 虽然是个名医, 大官也好, 老百姓也好,他倒是都是一个态度, 温和, 坦率. 对家里人,却是不一样的.
姥爷虽然常呆在书房里,耳朵和嗓子却控制着整个小院. 他的咳嗽很有力. 哪个屋子里太吵了,他象大炮一样的咳嗽两声就安静了. 要是到了他打盹儿午睡的时候, 大伙都要用脚尖儿走路. 姥爷平时太缺觉了, 几乎每天都有人半夜里拍门叫诊. 打盹儿,对姥爷来说是极其宝贵的休息时间. 据说,姥姥当年,忽然间心脏病发作, 姥爷正在打盹儿, 没听见她叫, 等醒来, 姥姥已经不在了.
星文没见过姥姥, 不过, 每年都会见一次她的衣裳, 大太阳的天, 家里也一定没有别人, 姥爷把一个箱子打开, 一件件的衣服被晾在院子里的长绳子上, 有呢子大衣, 有旗袍, 还有米黄色的三角巾, 长统丝袜, 大衣里面的衬里摸起来很滑溜, 口袋上绣着字, 姥爷说, 叫做 瑞莲.
姥爷和星文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墩子上, 看着那些衣裳, 喝茶,听戏, 程砚秋的锁麟囊, 声音好像云遮月, “ 那一日好风光忽然转变, 霎时间日色淡似坠西山……" .
姥爷失去的第二个心爱的人, 是他大女儿, 也是星文的妈. 在唐山工作时, 认识了星文爸爸, 虽然星爸是汉族, 在那个年代, 也就自然而然的民族大融合了. 星爸一直尊重星妈的饮食习惯, 姥爷也很赏识这个好女婿. 可惜好景不长, 星文刚满月不久, 父母就赶回唐山去, 留下有病的星文暂时托给姥爷照管, 没想到回去赶上了大地震,从此天人永隔.
星文记事的时候,姥爷一条腿和一只耳朵已经废了, 据说是红卫兵的功劳. 姥爷已经不再行医, 可是也不拒绝来问诊的老朋友. 星文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蹬药船. 药船外型象船,生铁作的, 中间架着一个大铁轮, 两只脚踩在两边的把上,前后蹬, 船里的中药可以被碾得很细. 一边蹬药船,星文一边跟着姥爷背唐诗. “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 星文觉得她就像那个童子,姥爷就像采药去的师傅.
好多小孩子来这里哭哭啼啼的, 姥爷给号了脉, 从口袋里掏出山楂片来给他们, 然后跟大人说, “ 撑的, 饿两顿就好了. 要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 “
星文病了,也很少吃药, 随手掏出个红枣,或是核桃给她吃. 尤其是核桃, 每次掏出来, 他就会说, “ 人一定要虚心, 谦虚让人的心缩小, 缩呀缩呀, 缩成个小核桃, 虽然小,可是挺结实, 结实就诚实. ”
姥爷说自己是条没用的老狗, 星文倒是很愿意做那个栓着他的石墩子, 把他拴得紧紧的, 永远都不分开. 可惜, 有那末一天,姥爷外出的时候滑到了, 从此他瘫在了床上. 那年星文八岁. 她还没有能力照顾他. 那种年代, 人人日子过得不好, 不耐烦地表情时常挂在舅舅们和小姨妈的脸上.
星文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姥爷的心好比铁核桃, 很结实, 但是, 给人添麻烦的事, 姥爷肯做吗?
果然, 一天上学的时候, 忽然有人在教室门外敲门, 星文的心忽然 咚 的一声, 就坠下去了…... 来人是星文的爷爷, 爷爷和姥爷不一样. 爷爷戴黑边眼镜, 穿黑大衣, 带黑色的拐棍儿; 姥爷戴金丝边眼镜, 穿浅灰色的中山装, 虽然瘸,单是从来都不拄拐; 姥爷常年带着笑, 爷爷很严肃.
“ 星文, 走了, 跟爷爷回家. “ 爷爷拍拍她的头,领着她往外走.
星文看到爷爷手里拿着一封信, 棕色的薄信封, 中间有个红色的长方框, 里面用毛笔写的字, 是姥爷的笔迹, “ 泉贞兄亲启”. 他把星文托给爷爷了.
姥爷吃了安眠药, 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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