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到了一片古老的楼群间, 星文摆手下车, 像只灰头土脸的小兔子, 身影闪烁了几下便钻进了某个楼洞子里.
看到家里一切还好,星文终于松了口气. 她匆匆洗了个澡, 倒头便睡. 越睡越累, 越累越睡, 不知道过了一夜,还是几夜......
直到她睁开眼, 看见从窗帘透进来的大片光亮. 星文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 好像空中飞舞的一小片鸡毛, 不高不低地打着转, 她就是这样一直被人无足轻重的忽视着. 忽然间, 她没有了起床的勇气, 可是肚子在不争气的哭喊着, 我要吃啊, 肚子说.
“ 我是星文, 上次工作的事,现在还来得及吗? “ 她起身拨了电话给蓝海.
“ 当然,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大厦楼下见面.” 蓝海答.
星文远远看见蓝海穿着外套走来, 他对她笑, 牙齿和眼睛闪着光, “ 走吧,先上车再说. 星文去拉后车门,看到蓝海板着脸,拉开了前门等着她. “ 不坐前面吗? 我面试的时候还要歪着脖子喊吗?”
星文麻利地坐进前面, 掏出简历给他. 蓝海一手扶着方向盘, 一手推了一下. “ 我问,你答就好了.” 他说.
车子三拐两拐上了高速公路. 冬天已经没有了绿色, 只剩下阳光的黄, 公路的灰, 标示线的白. 外面的车不多,车窗外的世界异常的整洁, 安静. 蓝海的车里飘着一个外国男人的歌声.
“BARRY WHITE, 我喜欢他, 你会不会觉得吵? “
“ 不会, 我喜欢爵士乐.” 星文答.
“ 上过高中吗?” 蓝海问.
“ 上过, 新华.” 星文答.
“ 一流高中! 那你肯定能上重点大学! “ 蓝海吃惊地看了星文一眼.
“ 这么告诉你吧,我为什莫这么倒霉,是个谜, 我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是个梦.” 星文苦笑了一下.
“ 说来听听. “
“父母唐山地震砸死了, 8岁前跟姥爷, 8岁后跟奶奶爷爷. 高考前爷爷病危, 我保送了师大, 便宜呀. 上了两年英语系,奶奶老年痴呆了,都吃屎了, 后来也死了. 接着，我单身的叔叔又病了, 胃穿, 输血又得了肝炎, 病都治好了, 他忧郁了. 我索性停了大学, 邻居老两口有个大饼夹鸡蛋的摊子, 转给我了, 摊完鸡蛋,送快递, 这就是我的个人简历.” 星文一口气说完了.
“看来脑子不错,一口气说了21年的事.” 蓝海轻笑着, 心理却是感觉有点坠得慌. “ 你有小名吗? “ 他问.
“ 我已经22岁了, 前两天胡吃闷睡的时候把生日睡过去了. 我小名, 叫 ‘狗墩子’, 我姥爷给起的. “ 她答.
“ 哈! 狗墩子? 真够没文化的. “ 蓝海笑起来.
“ 我姥爷是个名医, 比你有文化多了. 他是个非常特别的人. 他说自己是老狗,我是拴着他的石墩子. 我几个舅舅的儿子,名字更可笑, 大表哥叫 金蛋儿, 二表哥叫 银蛋儿, 三表哥叫 铜蛋儿, 小表弟叫 铁蛋儿. 我表妹叫 小褂儿. 哈哈. “ 星文说着说着自己就乐开了.
一路说笑,车开进了海边的码头. 蓝海带着星文先是来到了一大片空场,里面堆满了铁皮箱子.
“ 这是集装箱的堆场, 这些铁皮的箱子叫做集装箱, 进出口的货物就是装进这里,放在船上的. 小的叫20’ 货柜; 大的叫40’ 货柜. 大部分的海运费就是根据这个箱子来算钱.还有特种的箱子, 比如冷冻柜之类的. 这箱子上印着记号的代表船公司的自有箱, HWL 是我们公司的, MSK是马士基,丹麦的船公司; 还有COSCO, 中国远洋的…...” 星文感觉有点兴奋, 不住地看, 黑而亮的眼睛转来转去.
开车又转了几个地方, 蓝海下车交了几次证件, 他们终于来到了真正的码头边, 大海就在眼前, 脚下的柏油路平整而宽阔, 路上停着大大小小的叉车, 有的开动着, 发出滴滴的声音.
“ 看,那就是我们的船.” 蓝海指着眼前的大船说. 星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物体, 蓝白相间的船身上印着HWL 的旗子, 大船竟然让海显得更加宽广.
星文的心扑通 扑通 跳得好快, 不知道为什莫, 她嘴里有一大团口水向喉咙流去, 噎得他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点着头.
船长是个北欧的老头, 穿着白蓝相间的制服, 白帽子, 白胡子, 看着就是个非常能干的人. 驾驶舱里全是电子的按钮, 只有轮盘是木头的, 有一种被人手常年滋润过的特有的光泽.
船里就像个小世界, 而且是星文感兴趣的世界. 她用手摸着, 眼睛看着, 嘴里不停地咽着口水. 电梯好大, 还有宴会厅很宽敞, 水手的活动室里贴满了光屁股女人的照片. 船长说那些都是水手的妻子或是女友的照片, 她们用这个来表达爱, 是水手的传统. 星文也就不客气地多看了两眼.
“这是一艘集装箱和滚装两用的船. 集装箱在上, 底下就是最有意思的滚装部分. 所有带轱辘的, 车子, 重型机械, 船, 都是滚装货, 都可以放在下面. “ 蓝海带着星文来到一个封闭的空间. 地上有规律地安装着一些巨大的钉子, 好像黑色的蘑菇. 星文用手摸摸, 钉子很光滑.
“ 钉子是固定车子用的, 这里装的都是高级的车子, 奔驰, 宝马, 沃尔沃, 从欧洲运过来的. 可惜货都卸了 “ 蓝海说.
“ 那回去呢? 运些什莫走呢? “ 星文问.
“真是个好问题! 回去目前大多都是空的. 是不是很浪费? “ 蓝海问.
“这莫大的地方空着是浪费,可是中国也没有多少汽车可以出口啊? “ 星文反问.
“错了. 中国的皮卡车, 重型机械, 挖沙船, 小型飞机,甚至轮胎都可以装到这里出口. 你想不想把这里装的满满的, 运出国去呢? “ 蓝海口气变得很郑重.
“ 想! “ 星文坚定地回答, 她看着蓝海, “ 你给我个机会,我会好好干.”
“ 好, 以后你跟我一起开发中国的滚装货市场, 好吗? “ 蓝海的眼里充满了信任.
两人走出了大船, 正午的阳光照得天下透亮, 白云东一团,西一团, 舒舒服服地胡乱挂在天上, 一切都是那末美滋滋的.
“ 星文, 人不应该灰心, 一灰心,你就只看到别人的不对, 看不到的自己消沉. 求上进，过好生活并没有错. “ 取车的路上,蓝海冒出了一句挺正经的话.
“ 嗯,谢谢你, 蓝哥哥. “ 星文感激的看着蓝海, 从这一刻起, 他才真正成为她的朋友。
“ 叫我大海. “ 蓝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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