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做好毛主席像章大家戴。
(一)开夜班做像章
黄永进认识某厂造反派的头头,该厂做了大批毛主席的像章。铝模子压出来以后,表面要涂一层透明的红色清光漆,若能用注射器来涂饰,既均匀又快,就找郦静月到医院弄几付注射器。郦静月就领他到医院找行政科要,科长领他们到废品处理仓库里去,有间小房子里堆满使用过的注射器,随便他们拿。郦静月说,你们多拿一些去,一次性用完了再送回来。你拿几付去,用二次你们还得用汽油洗,麻烦。也是,就拿了一大包。
当时毛主席像章十分抢手,为了不惹麻烦,决定由黄永进、东方泥、周屾三人阴悄悄地做。地点呢?为了不让本单位的人知道,东方泥建义在珠玑街附近的一所小学里,晚上借他们的教室做。既安静又有许多课桌摆像章。做一批,晾干一批,收一批,人不知鬼不觉。
和校长一谈就妥。一开始一人一张桌子,拿一只,涂饰一只,摆一只。后来觉得这样做太慢,于是,先一排排摆满一桌,一桌一桌地注射涂饰,速度快了五倍还不止,做得十分兴奋。但是弯着腰、抬着双胳膊做,累得很。清光漆粘稠,还挤不动,挤几只,手就酸疼了,得甩甩手休息一会儿。这还不说,冬天的夜晚,空荡荡的教室里冷得要命,手冷得僵疼,后来发觉连耳朵却冻起了疙瘩。多穿点又臃肿,更费劲。觉得这样不行,坚持不了。周屾从家里拿了一个电炉来,做一做就烤烤手。弓着腰太累,就坐着,把像章摆在手臂无需平抬就够得着的地方,移动凳子围着桌子转,反正有的是桌子,何必把中间也摆满。晚上九点钟开始做,这个时候学校里的教职员工也开始休息了,到第二天五点钟收,不会被人发觉。但四点钟左右做的干不了,黄永进又到工厂去借了一台鼓风机来一吹,哈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做得十分顺利。
大的、小的、正面的、侧面的、圆的、长的、方的、横的、头像、正身、全身、戴军帽的、戴六角帽的、戴中山帽的、延安时期的、“文革”时期的、铝制的、塑料的、竹制的、瓷制的、背景的太阳可以闪闪发光的,等等。小的直径只有一公分,大的直径有十二公分。大的可以用绶带挂在胸前,也可以用塑料支架放在桌子上。
他们为工厂出力,工厂提取百分之三的像章奖励他们。
毛主席像章广泛出现,每个人都别毛主席的像章,谁不别毛主席像章,似乎已成为政治态度问题了。有的用毛主席像章摆谱,比谁的大;有的别满一身,比谁的多。
正干得顺手的时候,毛主席发出指示说:“还我飞机!”大概做像章不是一个省,不是一个工厂,全国有条件的工厂都在做,用去不少铝,影响到飞机制造业。这样,就严格禁止用铝制作毛主席像章。
他们仨人从工厂的奖励中,每人大概得到二百多枚毛主席像章。这一消息传出去,都来向他们要像章。米宜超的儿子是个小学生,都叫他小胖,热爱毛主席像章,到处去收集和交换毛主席像章,几乎成了专业户,他以品种多而自豪。专门到东方泥家参观像章,要比一比谁的品种多。这小胖还真算是个行家。他说:“你的数量多,品种没有我的多,(很得意的样子)你的品种有重复的,要那么多重复的干啥子?(他爹是四川人,他也带点四川腔)你把重复的拿给我,我帮你找人交换,专门换你这里没有的新品种多好,我只向你要几个我没有的品种,你该干?(又是昆明腔了)”东方泥笑笑,摸摸他的脑壳说:“好啊!小胖真聪明,看一遍就知道我有多少品种,而且还会做交易。”任他选了他要的品种。
东方泥精选了一百枚毛主席像章,其余送了一些给亲友,重复的都给了小胖,小胖高兴得作揖。别看他人小,说话还真算数,隔三岔五地给东方泥送一个新品种来。还很权威地说:“东叔叔,你这里的品种是全国第二了!”东方泥问:“那哪个是第一呢?”小胖当仁不让地说:“我嘛!”东方泥鼓着眼晴摇摇头说:“你莫瞎吹牛!”小胖认真地说:“你不相信你就去调查嘛!”嘿,这小胖还真把老东难住了,只好相信他说的了。
有一天在宿舍大院碰见米宜超,东方泥就向他谈起小胖来交换像章的事,夸他聪明。
米宜超说:“格龟儿子,”一出口俩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人并不笨,就是不好好读书,将来总不能靠换像章过日子。你有机会要好好教育他,把脑子用在读书上。”
东方泥说:“男娃娃都是这样,他感兴趣的事就会动脑筋,一旦开了窍,对学习感兴趣了,就会突飞猛进,不用操心!”
(二)这枚像章一定得给
有一天,碰见杨处长,他吞吞吐吐地问:“我儿子想要一枚能挂在胸前的毛主席大像章,你能不能帮我弄一枚?”他不好意思向老东要一枚,怕碰钉子。
东方泥忙说:“好!好!我给你一枚。”
东方泥家里桌子上就支着一枚直径12公分的大像章。
待东方泥取这枚大像章时,郦静月问:“你又要拿去送人吗?我们就这一枚最大的,留着嘛,你送别的品种不行吗?”
东方泥说:“‘文革’初期,‘文革小组’发毛主席的像章,只发给积极分子。杨处长是按既定名单发的,我不了解这个规定,看他手上还有两枚,向他要,他没有给。这是政治待遇,很伤人的面子。后来他几次向我解释这不是他的主意。现在他好不容易开这个口,向我要一枚大的,我一定要给他,否则他会误会,会伤害他。”
当东方泥把这枚直径12公分大的毛主席像章送到他家里去,他儿子、他一家人都高兴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做像章、戴像章这股风就过去了。中国人爱刮风:虚报风、浮夸风、共产风、平调风等等。一刮起来难以控制,待风平浪静了,问题出现不少,又纠偏。
像章一多,浪费原材料,有的损坏,有的乱丢。为了避免出现这种现象,省革委会发文要求持有毛主席像章的人一定要爱护。可留下精制的,多余的上交。损坏的不要乱扔,可交到废品收购站。后来,东方泥发现长春路废品收购站有一个铁皮桶,放满了群众交来的毛主席像章,有的只是铝制的像章毛坯,有的清漆上得不好,有的压坏了,有的脱了漆等等。有的人由于损坏了毛主席像章受到严厉的批判。有一次东方泥在青年路一电线杆基座下面的洞里,发现一枚毛坯像章,可能是怕受批判或处份吧,把它悄悄塞在这里。遂将这枚像章掏出来,交到长春路废品收购站。
(三)全国只有一人认真戴毛主席像章
后来郦静月拿出一个大纸盒,弄了几块红绸子,将毛主席像章别在红绸子上。别好一层,又盖一层绸子,避免磨损。放了满满一大纸盒,放进柜子里,免得出问题。
郦静月说:“要好好保存起来,将来可供参观。这就是历史,是‘文革’的文物,以后不可能再去做这些像章了,这就更珍贵了。”
东方泥说:“全国我只见一个人认真戴着毛主席的像章,从戴上之日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从未取下来,他就是周恩来总理。戴的是一枚长方形的小像章。左边是毛主席的头像,右边是毛主席的手书——为人民服务。尊重毛主席,贯彻毛泽东里想,为人民服务,他一生身体力行,鞠躬尽瘁,做到了。”
四、“穷骨头”来得也不易
(一)肉难分
星期天,郦静月忙着洗衣裳,东方泥忙着拖地板。
郦静月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什么时候,你辛苦一下,去买点排骨炖点汤喝喝,我们的肚肠太缺油水了。”
职工的粮食关系都在食堂,各种供应都由食堂管理员管理、调节。每人每月二公两肉,大家都认为没有吃够份量,炒的串荤菜连肉末都见不着。厨房大师傅说︰“一共才二公两肉,还要分几次吃,一次也就几钱肉,你们要见多少肉末哬!再说也可能拌得不均匀,这样打到各人碗里就有多有少了,有人就说‘勺子长眼睛了’!干脆二公两肉一次吃完拉倒,省得你们总说没有吃着肉。”有人反映说:“要炒在锅里一勺一勺地分,也难公平。”厨师说︰“你们选出代表到厨房里来帮助分肉,肥、瘦、肉皮搭配,用绳子拴好,煮熟了,各人自己拿,只能拿一次,不能挑。”试了一次,有人说:“怎么没有二两啊?是不是滑掉锅里去了一块?”厨师说:“煮熟了的肉是会折秤。而且,大宗称进,零星称出,怕最后折称不够分,每一称是扣了一小点。”有的人又反映,肥的少了,瘦的多了,划不来,等等。管理员经请示领导同意,干脆把肉票分给大家,管你们怎么吃。
为什么不早分给大家呢?为什么要请示领导呢?因为吃食堂的伙食是为了方便职工,节约职工的时间,时间要用在政治运动、政治学习和工作上。要自己去买粮、买肉、买菜,是很费力、费时的。
二女儿请保姆带,肉票跟随孩子走,家里每月还有六公两肉票。
东方泥说:“是缺油水啊!60至62年三年自然灾害,很少吃肉。情况稍好转,我就参加‘四清’工作队去农村。工作队员与贫下中农‘三同’(同吃、同居、同劳动),由生产队长安排我们在贫下中农家吃‘派饭’,而且上级规定工作队员不准吃肉。当时我在安宁县搞‘四清’。有一次山区公社的两个工作队员去县城汇报工作,开完会后,在街上买了两个肉包子吃,边吃边说,‘这倒不错,以后来县城汇报工作,可以顺便吃两个肉包子改善一下生活。’这个情况被位于县城的连然公社的某‘四清’工作队员碰见了,并向工作队总部作了汇报。总部向全县工作队发了通报,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并把违犯纪律的两个工作队员的原话例了上去。我心想,幸亏我没有在街上买肉包子吃。有一次我和工作队的老王安排在一家贫农户吃饭,老大爷的儿子是昆明钢铁厂的工人,那天厂里食堂卖肉,他儿子买了一小碗肉回来。见我和老王不搛肉吃,老大爷就往我们碗各搛了一片肉,怎么办?老王悄悄地把那片肉退了回去,我也只好照办。结果被他儿子看见了,不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厂食堂卖的定量肉,今天碰上了,大家就一起吃嘛!我又不是买了来专门拉拢你们的。我家是贫农,我是工人,没有必要拉拢你们作什么不正当的事。老王说,我们工作队里有规定,不准吃肉,以免增加贫下中农的负担;再说,你们的定量肉也很少,我们更不便吃了……老大爷说,碰上了就吃一点嘛!有什么关系,不吃你们就是看不起我们了,我们哪有这么小气。说罢又给我们各搛了一片肉。我们只好吃了。在安宁搞“四清”的时候,我的脸上长了两次疖子,化脓,还收不了口,医生说,是葡萄球菌侵入毛囊内引起的。主要是营养不良,抵抗力太差了。他也知道工作队的纪律,怎样改善营养?给我开了二十粒鱼肝油丸。杯水车薪。”
郦静月说:“我们熬了几年,市场供应刚刚好一点了,‘文革’一开始,工厂、农村的生产都受到很大影响,供应又紧张起来。林彪同志讲:‘这次文化大革命胜利很大。真是代价最小最小最小,胜利最大最大最大。’这是指政治形势,经济形不容乐观。中央文件,中央首长讲话,特别是周总理的讲话,多次强调要抓革命促生产。幸亏农民是集体所有制,不劳动,挣不着工分没有口粮,否则大家又得挨饿。现在一个月我们三个人有六公两肉票。一两肉票可以买二公两排骨。我们分两次吃吧!一次买六公两排骨,我们用萝卜煨一次汤喝。”
(二)排骨难买
东方泥住在珠玑街南头靠近长春路口,肉站在珠玑街北头米厂心菜市。星期天的早上四点多钟东方泥就起床了,到那里去一看,已经排了不少人。本单位的遆华昌已排在那里,他是第十位,中间隔着两个人,东方泥是第十三位。遆华昌主动打招乎说,你今天也来了,想买点什么?东方泥说,想买点排骨。遆华昌说,我也是要买排骨,不知买不买得着,我三点多钟就来了。有人说,我们是买后腿肉,要肥一点的,得早点来。前面的人不一定都买排骨,排第十位左右大概有希望。最前面的是几块石头和一个烂脸盆排着。有个中年人说,人也不来,用石头排队,自己睡懒觉,我们在这里排半天,还不一定买得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把这些石头都丢掉!一个年近半百的妇女忙说,石头是我们摆的,我们是轮流在这里守着的。我们三点钟就来了,我们的人马上就来了,如果不用石头占一个位置,你们又说我们插队,那口气,谁也别想动这些石头。隔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果然来了一个婆娘,两个人守着六块石头一个烂脸盆。到了七点来钟,又来了四五个婆娘,咿哩哇啦乱着一团。东方泥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等到八点十五分,有人叫道,怎么还不开门啰!只听得里面有砍剁的声音,有人说,猪还没有分割好,即使开了门你还不是要等他们分。到了八点半,从黑夜到天明,等了四个多小时,门终于开了。有人伸长脖子一看说,啊!今天的肉不错,膘厚!遆毕昌挤到前面侦察了一番回来说,排骨剔得太“穷”了点。大家笑了起来,觉得他这个“穷”字用得很贴切。
东方泥计算了一下,卖得最快的一个人需要十分钟,到自己跟前还得一个多小时。等卖了五六个人,队伍往前展了展,心跳就加快了;看到前面婆娘拿着一大扇排骨挤着退了出来,心情又沉下去了,不知道轮到我还有没有?到了第八个,遆华昌转过头来向东方泥笑一笑,意思是快到了。等到第八个卖完,里面的师傅喊道:排骨没有了,后面要买排骨的不要等了。后面有人议论道,才卖了几个人就没有了;肯定前面有人插队;肯定有人走后门;他们自己肯定还留了些给“关系户”,现在干什么事都得有交换的条件,特别是吃的东西。算了,东方泥退了出来,他得买排骨,买肉太少了不解决问题。遆华昌舍不得退出来,还在犹豫是不是买点肉回去。听东方泥这么一说,他们家也是三个人,也得买排骨,就退了出来。俩人约好下星期天再来,更早一点,“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遆华昌也是“文革”前夕,与卞焘等一道从部队转业到218号信箱二局。他爱人芳玉珊同在二局。老遆是共产党员,部队出生,壮年气盛,属敢拼敢闯的那号人。“文革”的积极分子,“文革小组”的依靠对象。在批斗会上他不善于上纲上线,只是搂起袖子冲到被批斗的对象面前大吼大叫,立场鲜明,有勇无谋,令人生厌,不算可恨。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以后有所收敛,但对给那几个人平反,常流露出不服。可能是他非常凶狠地在他们面前呵斥过,难道他们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总认为自己不是盲从的,弯子转不过来。先参加“捍总”,后转入“砲兵团”。他这次没有跟卞焘一道上新华山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爱人对他管得严,不准他去新华山;二是砲派要在珠玑街宿舍区留一个观察哨。东方泥与他们家住在一个单元,因观点不同,平常见面只简单地点个头。他得势的时候不对他低三下四;他失势的时候也不对他趾高气扬。他们之间没有个人的对抗性矛盾,买排骨的事是可以联合行动的。
郦静月原以为这么早去,买排骨没有问题,在家里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结果老东带回来的是一肚子气。
(三)把烂脸盆、烂石头都丢远点
熬到第二个星期六的晚上,遆华昌来约东方泥先去侦察一下。武斗期间,天一撒黑,枪声就响起,街上就没有行人了。好在珠玑街是与青年路平行的背街,比较安全。去米厂心肉门市一看,那几块石头和烂脸盆已经排在那里了。遆华昌骂道::“他妈的,这两个婆娘是专门来排轮子的,排了收钱,现在才十点钟就排上了。除非我们傍晚九点半到这里来守着。动手!我们把这些石头搬走。”东方泥说:“对!搬走,否则我们莫想吃排骨。”石头还不小,一个一个地搬费时间,正好用那个烂脸盆,把石头放进去堆起,两个人抬着走,决定丢远一点。一边走一边唱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性,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走到一窝羊下面一点,丢在圆通公园墙角草丛里。遆华昌说:“让她们花一个小时都找不着。”东方泥建议:“再回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石头,给它来个一扫光。”回去一看,附近确实还有石头,又拣了一盆搬到一窝羊去了。遆华昌说:“回去睡觉吧!到三点半钟我来喊你。”
凌晨三点半老遆来约老东,天气冷,都穿上棉大衣,戴上帽子、手套。去到肉门市前,既无人也没有石头,他们总算排在了一、二名。紧接着又来了两个中年男人。不久,上星期守石头的两个婆娘来了,没有找到石头,那个胖婆娘怒目相视,叫道:“我们排在这里的石头呢?”东方泥说:“没有见什么石头,哪个兴用石头排队。难道你们的石头比我们的人头还管用吗?”第三个来的陌生男人说:“我来时只见他们俩人排着,没有见什么石头。”遆华昌说:“你们上个星期就是用石头排的队,怎么这个星期又来了,你们还让不让其他人买肉?”瘦婆娘骂道:“是哪个*****把我们排着的石头搬走了。”第四个来的陌生男人说;“我来的时候在那边碰见几个市场管理人员说:‘是哪个*****天天把石头放在这里排队?’看来石头是他们搬走的。你们等一会儿骂,他们还要来的,骂给他们听。”这期间又来了几个人,有一位中年妇女说:“她们是用石头排队的专业户,卖位子捞几个钱。”有人说:“人不来,用石头排队像什么话嘛!”有人说:“是咧!这种风气要不得,把石头搬走是对的。”这两个婆娘见势不妙,抽身走了,走远了还听见她们骂道:“吃了肉让他们去死!”这边队伍里的中年妇女高声叫道:“用石头排队被撵走的人死得更快!”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这一闹,时间过得很快。东方泥向遆华昌说:“排一次队不容易,把这个月的六两肉票都买成排骨算了。”遆华昌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排在最前面的他们俩终于买到了。
排骨虽“穷”一点,总算了却一个心愿。东方泥还买了一个大萝卜。
星期天,郦静月把小女儿也接回来了,全家都等着的。东方泥兴致勃勃提回家,这回郦静月总算等着了。
郦静月说:“唉耶,买个分岔的萝卜!?买一个长长圆圆光光生生的多好!”
东方泥说:“这种萝卜难看,但水分多、甜嫩。世界上的事多半如此,好看的不香,难看的好吃。也就是说,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别指望好事都能占全。”
萝卜炖排骨,萝卜炖得软软和和、嫩嫩鲜鲜的,冬天的萝卜小人参。娃娃喜欢吃萝卜,大人把那种白色的软骨也嘎嘣嘎嘣地嚼着吞了。
五、全市人民通宵达旦抓小偷。
“文革”初期,红卫兵扫“四旧”的时候,曾经抓过一段时间的小偷。抓到了小偷就在南屏街闹市区游街、剃阴阳头,为保卫社会治安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初期的红卫兵属省红卫兵总部领导,是省委官办的组织,其成员多为“红五类”出生,他们的爹妈多为当权派。阎政委一声令下,各级当权派至少抓了几十万反革命,应证了阎政委这次要抓的反革命大大超过反右的估计。随着“文革”运动的深入,这种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的做法,干扰了运动的大方向,犯了路线错误。受迫害的群众起来造反,当然涉及到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当权派。这个时候“红五类”的红卫兵再以抓小偷为主,群众就起哄:啊!保爹保妈派。一夜之间红的自已也变成黑的了,或者变成了灰的可教育好的子女。谁还有心思再来抓小偷。
(一)哦嗬!小偷猖獗起来
一楼孔胖子家靠街,晚上气窗一般都不关。有一天晚上小偷拿着带钩的长竿从气窗伸进来,把竹立青睡觉前脱下来放在椅子背上的哗哒呢中山装钩起来,正往外拉,被孔胖子发现,大叫,有小偷!有小偷!竹立青忙爬起来,与孔胖子一道夺这件衣服。小偷精得很,把竿子翘起往外拉,孔胖子够不着,竹立青跳起够着了衣服,衣服被钩着取不下来,两边就对拉。几子也被惊醒了,愣眼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妈喊道,快!快!帮忙夺竿子。儿子跳上桌,往下拽住竿子,衣服才被取下来。外面的三个小偷和屋里三个人又夺竿子,外面是三个伙子,使劲一拉,把竿子拉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住在同单元的几个人站在一楼走廊里,听孔胖子摆他们家三口人与外面三个小偷展开拉锯战的情况。在互相夺竿子的时候。钩子把孔胖子的手也划伤了,以血的代价终于夺回了哗哒呢上衣。
胖子的儿子说:“小偷还笑笑说‘啊!这个婆娘太惊醒了,到了手的烤鸭飞了’。”
孔胖子说:“这个小偷的眼睛怎么这样尖,屋子里黢麻黑的,他不钩娃娃的布衣服,专钩哗哒呢的。”
周屾笑笑说:“你们还互相表扬一番。”大家一阵笑。
东方泥说:“以后碰到这样的情况,你要大声地喊,我们多有几个人小偷会吓跑掉。昨天夜间他们有三个人,那不是开玩笑的。你看,他们还从容不迫地说笑话。”
孔胖子说:“哪里还顾得喊你们,看见有几个黑影子站在窗户台上,人都吓软了,把衣服夺回来,我的手还在发抖。”
节近民赞同地说:“是要联防,互相支援。现在小偷不是单独行动,都是结伴的,弄得不好,别说抓小偷,相反小偷把你打伤或者杀害了。五十年代盖的房子讲究采光、通气。大门的大半截是玻璃门,里面的房门和窗户都有气窗。所有的门都是弹簧锁,如果忘了带钥匙,用一块硬塑料片往门缝里插进去,就把锁顶开了。我们的住房既没有围墙,又是外走廊,等于住在大街上,小偷可以长驱直入到各家的大门口,他们身上都带有工具,把门一顶就开了,或者从气窗爬进去。这个情况不是没有,趁上班时间撬门而入,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节近民是一局运输科的科长,中共党员,为人本份。“文革”初期,支持厅“文革小组”,批判牛鬼蛇神时,只是叫喊几声,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后参加“捍总”,继而转入“砲兵团”。有时住在珠玑街宿舍的砲人在遆华昌家开会,他也去。但他与八人从未发生过正面冲突。划线站队时,对砲人的错误行为也提出过批评,表明自己与这几个人划清了界线。
甲育文说:“那边二单元黄永进住的是二楼,有一天晚上政治学习完回到家,打开大门后,开房门时发现里面反锁了,说明里面有人。他机警地退出来,到隔壁老焦家说明了情况。老焦两口子拿着斧子、棍子、凳子和手电筒来帮忙,一阵响动和吆喝后,老黄站在凳子上爬上气窗用电筒照着看了一下,没有危险了才从气窗翻身下到屋里打开门。仔细一看,外墙靠窗子的桌子上有脚即,小偷是从窗子跳下去的。再一细看,柜子被翻乱了,幸好没有丢什么东西,可能小偷进来正在翻时,发现有人开门就跑了。如果与小偷狭路相逢,那小偷就会下毒手了,毕竟从二楼跳下去是要冒风险的。小偷如此猖狂不治一下怎么行!”
(二)全市人民彻夜呼喊抓小偷
正如大家预期的,两派革命群众组织自发地组织起来联防。大家约定,遇有小偷就喊,就敲脸盆。听见了就立即行动起来,能抓就抓,抓着了交派出所。抓不着到处都喊,到处都撵,让小偷无藏身之地,让他们像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把他们拖累拖垮,就好抓了。
东方泥首先加固自家的门窗,在大门玻璃板的后面,钉了一块厚胶合板,不至于让小偷打碎玻璃伸手进来就可以把门打开;在住房的气窗上加了一根铁条,小偷要进来除非把铁条扳断。另外,床头放了一把小斧子自卫用。
全市统一联防约定后的当天晚上就见效了。首先是从东站那边叫起来的,抓小偷啊!接着听见敲脸盆的声音,声音远远的,很轻微,但很有气势。东方泥警觉的起身了,到了楼下不久,周屾也下来了,不一会儿,这声浪渐渐地滚过来,抓小偷啊!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大,从东站传播到东庄、传播到桃源街、传播到珠玑街、传播到青年路,整条巷、整条街、整条路都吼叫起来,抓小偷啊!有如千军万马怒吼着奔腾而至,敲盆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他们这栋楼的喊声和敲击声也汇入这巨大的洪流。这种阵势、这种声势、这种决心和力量,小偷还敢行窃吗?吓都要把他吓瘫。声浪传到青云街、传到云大、传到西站……,声音渐渐远去。这时住在这个单元的劳绍平、竹立青、库尚波、居文田等也出来了。大家站在这里议论了一番,声浪又从北边汹湧澎湃地传播过来,向南边滚滚扑过去。站在这里的人也跟着一起喊,家里的人敲打着脸盆。东方泥和遆华昌爬到四楼屋顶上去观察了一下,不见小偷的影子。居文田说:“小偷不可能跑得这么快,一下子从东站就跑到西站去了,主要是造声势,这样布下天罗地网,小偷是逃不脱的。周屾说:“你们年纪大一些的局、处长和女同志就不必出来了。我们年轻一点的以后可以排班。劳绍平说:“不出来也睡不着,还不是在喊在敲,大家一起造声势嘛!”周屾说:“主要是夜间外面天气太冷,我们发观外面有情况再向大家通报,别弄得都睡不好觉。”
第二天晚上,遆华昌和东方泥又上到四楼屋顶去察看是否有撵着逃跑的小偷。同样的喊声、敲盆声响彻昆明市,一浪高过一浪,一会儿从西到东,一会儿从南到北,但没有看到小偷的影子。守了一阵,遆华昌发现树下面有个黑影在移动,就悄悄地说:“终于来了。”东方泥说:“别叫,别叫,再观察一下。”看见这个黑影子在树下鬼鬼祟祟地移动着,遆华昌抓起半块砖(那是防止武斗时搬上楼顶备用的)砸了下去。砖头被树枝拦了一下,没有砸着。下面的人叫了起来:“是哪个?乱砸些什么?差一点砸着我的头。”一听这声音,原来是二单元的黄永进。遆华昌赶忙说:“唉呀,误会了,我把你当成了小偷。你这个时候跑到街上去干什么?”黄永进说:“我是在侦察。”东方泥说:“快回来,你现在到青年路去,别人把你当小偷一喊,抓小偷的人冲上去就把你打了,你连解释都来不及,随便抓着哪个都会说他不是小偷,也解释不清,半夜三更的你不能在街上窜。”他这才退回来。
接连几天抓小偷和敲脸盆的声浪像篦子一样,篦过来篦过去,把小偷清理得差不多了,至少现在不敢夜间再出来行窃。据说抓了不少小偷,青年路水利厅大门口还打死一个。有一个逃跑的小偷,躲在珠玑街女厕所里,被两个老奶发现抓住了。这两个老奶正是凌晨三点钟起来用石头排队的那两个,这回算是立功了。
渐渐地晚上不喊了,人们也疲倦了。通知说,取得阶段性成绩。群众性的,大规模的行动暂停,但随时要提高警惕。
(三)哟!小偷进屋了
全市夜晚安静了十多天。有一天晚上,郦静月用胳膊肘把东方泥拐醒悄声说:“我听见厨房里有咳嗽声!”俩人忙穿上外衣,又听见一声咳嗽,确定有人是无疑了。东方泥抓起小斧子,郦静月忙说,莫乱砍……,东方泥猛一拉电灯开关,就听见外面有逃跑的脚步声。拉开卧室门,只见厨房门和大门都大大敝开着,立即追了出去,喊道:站住!小偷没有沿楼梯逃,而是从倒垃圾道口的拦杆处翻身跳下去了。东方泥跑过去一看,一个黑影窜到盘龙江边的小道上,朝长春路的方向跑了。
回到屋里再一查看,小偷是从厨房气窗钻进来的,细看桌子上的脚印,不是成年人的脚印,大概是个十多岁的男孩。桌子上的纱罩被揭开,昨天剩下的饭菜是动着了,盛了一碗饭吃了一大半。厨房里黑洞洞的看不清,大概吃着剩菜中的小米辣,辣得呛咳起来。一见里屋气窗上灯光一亮,丢下碗筷,撒腿就逃了。
郦静月说:“他知道这是厨房,钻进来的目的就是偷口饭吃,他饿很了。他一进来就把厨房门和大门都打开,准备好逃跑。你没有大声喊抓小偷是对的。”
东方泥说:“我即使把他抓着了,他说他肚子太饿了,只是偷口饭吃,我也会让他吃饱了再走。偷饭吃、偷书看,可以原谅,不能打。社会主义就是要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抓革命促生产把经济建设搞好,家家安居乐业,这才是解决社会治安的根本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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