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强的腚,邦邦硬。用枪打,打不动。用炮轰,直蛄蛹……”
这首儿歌,邵艾婚后听刚强念过一遍就记住了。此刻忽然领会到,人们常说的脸皮薄厚其实是跟屁股相关的。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走个光就会无地自容,还有的专靠出写真集卖肉挣钱吃饭。记得父亲是怎么教育她来着?生意破产被某些商人视为奇耻大辱,以为全世界都在看他的笑话,对另一些人仅仅是花钱买来的信息和经验。
面前趴在病床上的刚强虽不靠屁股吃饭,扭头见床边多了两个女人,只是迅速拉上他的裤子,在床头坐好。倒是方才摸他屁股的另一个男人面露羞涩,走去病房门口,把门关上。邵艾的眼神追随着男人的背影,所到之处的空气似乎都被他那份清澈的气质给净化了。据说有教养的人在肢体移动时有个“速度上限”,好比一切发生在水中,在水的阻力之下不可能产生突兀的举动。这就是刚强那位男小三?如此谦谦君子让人恨不起来啊,怎么办?
再看同她一起前来的女人,双肩颤个不停,一张白皙的瓜子脸气得通红。邵艾走去床头桌,把手中提的那袋橙子同桌上原有的橙子堆在一起,静观其变。现在的形势还轮不到她发作。
“你怎么来了?”男人关好门,走回来低声问太太,并接过她手中的水果袋。
“我不能来是吧?”女人的嗓音出自声带末端,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我来这里坏了你的好事了?”
男人不理她,先将橙子搁到小桌上,这么一来刚强一个月也吃不完这么多橙子。随后走过来跟邵艾握手并自我介绍:“你是许太太?我姓易,易贤。”
嗯,男小三确实不一样啊。邵艾一边握手一边在心里感叹,至少能保持基本的礼节和尊重。女小三在这种情况下既不会主动握手也不会称呼她太太,直呼其名算好的,没管你叫“黄脸婆”就不错了。现今不是流行一种说法——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无耻之至。
易贤显然不希望跟太太在这种公共场所争执。“媛荔,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这里是医院,给彼此都留点颜面。”
身为女人,邵艾一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坏事了,易太太非爆不可。女人如果心里有火就必须让她尽快发作出来,男人试图捂着压着只会加速将她惹毛。
“嗬,你也知道这是公共场所,你也知道要脸?之前为了女儿咱俩是怎么约法三章的?到现在你母亲和我通话的时候我还在尽量维护你,跟她说你有多好,别忘了当初可是她把你介绍给我的!我亲妈没得早,要是给我爸知道你是什么人,他能砍死你!我、我还能跟谁倾诉呢?朋友们发现我过着这样的生活,只会背地里笑话我……”
“对不起!”易贤真诚又痛苦地说。
“对不起?上次你跟公司里的艺人勾搭上的时候我忍了,你那时好歹懂得遮遮掩掩,该回家的时候准时回家。这次倒好,整个人就跟失了魂儿一样。女儿跟你说话你都经常听不见,还能指望你多看我两眼么?死基佬,你骗了我,我的青春都被你糟蹋了,你怎么不去死?”
啊,竟然到了这种地步?邵艾扭头望着病床上的刚强。后者也不看她,默默地思考着什么。三个月没见,这家伙晒黑了,四肢和胸肩处原本平滑的肌体被高强度的劳动训练得凹凸有致。虽然黝黑结实,却又整体有别于工地上的建筑工人。更像一个受伤的战士,一个从直升机上跳落而摔断腿的美国大兵。放到古代,也许是攻城掠阵中一名怀抱炮筒的前锋,被敌军射来的箭矢击中右腿……
还是不对。这个男人过于耀眼,他就没可能“隐于市”,在任何群体中都是最先被注意到的那个。他性格中的领袖特质会自动将追随者吸引到身边。大敌当前时的笃定和抗压能力能稳住军心。锋芒则让敌人的主炮将他视为永久的瞄准对象。而力量与美感的巧妙结合几乎是以东方人种的角度来诠释希腊诸神的荣耀……总之,比起前几年那个四体不勤、养尊处优的国家干部,邵艾认为现如今的刚强越发帅得令人发指!怪不得连男人的魂儿都被他勾去了。
还在胡思乱想,听病床上的刚强用平淡的语气对易太太说,“易太,我想你误会了。我和易先生只是朋友,不曾有不合礼法的行为。明天出院后我就不在你们那里干保安了,我保证你们今后再也见不到我。”
这话说得有些取巧,邵艾暗忖,行动逾不逾规不代表灵魂上有没有出柜。寻思着自己这时也该站出来说两句,表明姿态吧,女企业家毕竟不同于那些婚姻重于一切的主妇。
想到这里,走上前对易太太说:“我虽然不认识你先生,可也看得出他是个正直热心的人。要怪都怪我家那只丧家犬,最近经历了一些变故,我又因为工作忙没照顾到,这次可多亏你先生仗义相助呢!你放心,等我把某人牵回家好好管教,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的。”说到后来,邵艾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其实不关你们的事,”易太太神色黯淡,邵艾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生无可恋的绝望,“你俩一看就是正常夫妻,同我们不一样。说来可笑,刚结婚那时候我还庆幸过。我父亲脾气暴躁,我妈还在的时候俩人整天吵架,所以我很小就下定决心——将来只嫁给性格温和的男人。婚后他对我也算得上彬彬有礼,逢年过年、我和女儿的生日他都放在心上。可我毕竟是第一次进入婚姻啊!爸妈又没给我树立过好榜样,我以为相敬如宾的夫妻都是这种相处模式。直到后来他跟公司里的艺人好上,就再也不肯碰我了。其实也不是不肯,我看得出他也在努力,可他已经、回不来了!每次面对我的时候就像吃素的人被逼着去吃一盘红烧肉,没呕我身上就不错了。”
这个、是种什么情形呢?邵艾在脑海中想象着同性恋被迫和异性做爱的感受。或者反过来,如果有个女人想和她邵艾发生性关系呢?不成不成,果然无法接受。
易贤叹了口气,“媛荔,你跟我过来。”
那两夫妇移去窗边说话。邵艾站在床边,鼻子里似乎能闻到床上那个男人身体散发出来的熟悉气味。奇妙吧?混合了成年男性荷尔蒙与初生婴儿的奶香。
他还是不看她,淡淡地问了一声:“剑剑呢?”
净想着女儿!她为了见他来回飞了多少次了?良心都被狗吃了……想起自己曾发过誓,下次见面时要用指甲把他全身的皮肉掐一遍。于是探身过去,右手掀起他上衣的衣襟,左手触及他腰部温热紧致的皮肉,变掌为爪,用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掐了他一把。
“嗷!你干嘛掐我?”他大声抗议。
那边的易贤正在安慰太太,听到刚强的呼喊后朝这边望过来,心疼地对邵艾哀求道:“喂,你不要掐他!他没做错什么啊,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异想天开。请你今后务必善待他,如果心里有气,你可以冲我来。”
“啊——”易太太双手掩面痛哭。
哎呦我的妈耶,邵艾嘴咧到一边,侧伸着的右臂还未来得及收回,依然与身体呈45度角,其僵硬程度堪比刚强右腿打的石膏。起先还以为这俩男人就是一时起了惺惺相惜的依恋之情。现在看来是真爱啊,至少那位易先生是陷进去了。
“你有种!”易太太抹了把眼泪,拎起自己搁在桌上的手袋,朝门口快步奔去。出门前转身,抬胳膊指着易贤,“我现在就去找离婚律师。你最好别回家,免得我心烦。”
易太太消失在门口,屋里三人静默了片刻。“我也该走了,”易贤对刚强说,“出院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打电话给我。”
“你去哪儿?”刚强问他。
“公司。”
“别啦!回家吧,万一太太想不开呢?啥事儿俩人好好商量。”
易贤离开前长情地望了刚强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印在脑海中。这让情敌邵艾忽然替他悲哀起来,人在老天爷面前是多么卑微啊!短短几十年的岁月中,不许你碰的东西你就是碰不到,只能观赏,只能彼此祝福后再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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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外人都离开后,夫妻俩又得面对他们自己的问题了。
“越来越有本事了呃,”邵艾点着头说道,“已经修炼到男女通吃的境界了……喂,你0号还是1号?”
“什么0号1号的?我大哥要知道我搞基能劈死我!”
“无论如何,他俩要是真散伙了,你等于是害了人家三口人,就不会内疚?”
“散了就对了!”刚强没好气地说,“都这么个样儿还凑合什么?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该干啥干啥去。”
邵艾长长地叹了口气。两个可怜人,虽然分开是明智之举,但在这个过程中还是免不了被伤到,尤其是还有孩子夹在中间。可这种事外人又帮不上,只能由当事人自己面对和承受。
背后脚步声响,护士进来了,一眼先望见床头桌上堆着的橙子。“呦,这楼下小卖部的水果都搬你们这儿来了?那位易先生呢,走了?这位女士,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呃、家属,”邵艾说。
护士自然无暇多想,将明日出院的流程以及病人康复期间的注意事项向邵艾仔细交代一番。离开前又忍不住感慨,“那位易先生真够朋友,这么细心的男人可不多见了!”
这话又勾起邵艾的疑虑。护士走后,邵艾开始绕着病床踱步,似乎怕离太近就被床上的病人给传染了什么病毒。
“你不会,真的爱上易贤了吧?比我这个黄脸婆细心,还痴情。要不我成全你俩?”
“成全个屁!”刚强手里摆弄着几支药膏,片刻后冷哼一声,“怕不是想成全你自己吧?”
邵艾停步,琢磨着他的话。哦——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小子突然开始闹腾,这是八卦新闻看多了,吃她和章晋书的醋呢。行啊,转身走去自己的手袋前,掏出刚强那张离婚证再走回去递给他。“你这张我带来了,还是物归原主吧。”
刚强看看证件再看看她,伸手接过,塞到自己屁股底下。邵艾等了一阵儿不见呼应,问:“我那张呢?”
“不在这儿,”他简短地说。
“当初不是你给换走的吗?”她抬高了声调。
他用还能动的那只手虚拟地捋了自己一下,“我是去找你们娘俩吃饭的路上被车撞的,谁没事揣张离婚证在身上?”
邵艾被他噎了一口,又无法反驳。本以为掏证的行为类似于扇他耳光,结果现在两张证都不在她这里了,还是她拱手奉上的,感觉自己像个傻瓜。恼怒之下取来自己的手袋,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丧家犬的相好不是说有困难找他吗?明天出院叫他来帮忙好了。至于她,她有办法收拾他,等着瞧。
“喂,你去哪儿?”他在后方叫她。
她在门口站住,“带剑剑回苏州。”
“回什么苏州?你们俩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没跟我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走了?”
邵艾原地转身,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相处了十多年的男人。“……的腚,邦邦硬,”真是脸皮厚得枪打不动啊。想了想,说:“那我明早带剑剑过来,接你出院。”
“明早,这不还有一张床?”他抬手指了下病房中的另一张空床,“人家不是家属的都留在这里陪床。唉,你这个女人,要不都说资本家冷血。”
见她原地不动,他伸手进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红皮证书。“喏,你这张在这儿。”
邵艾搁着五米的距离望过去,似乎一眼略过的是过去那些年的点点滴滴,也是她未来的一辈子。想起易太太说过的那句话——我的青春都搭你手里了。她自己不也一样?24岁同他结婚,今年她33了,女人生命中最好的十年。
她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拿的证件。即将揣进包里的时候多了个心眼儿,打开一看,还是他那张!这回她真的破防了,笑着将证件甩到他身上。见过他这么无赖的人吗?也见过她这么笨的人?同一个坑里摔倒过无数次了……
“闹腾,闹腾,真闹腾!”一个稚嫩的童声像背儿歌一样在门口响起,“一天不闹腾,你俩浑身不舒服。”
邵艾歉疚地转过身去。说好了今天去接剑剑的,现在人家张姐主动带剑剑来看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