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发》
有一次听老王说,他要去法拉盛“飞发”。我一听愣住了:
法拉盛是纽约最大的中国城,他老人家难不成要去“发达盛”,飞黄腾达、发大财?
看我一脸木讷,他才笑着解释:“飞发就是理发。”这是他们广东人的说法。
我问他为何叫“飞发”,他说他也不知道。我便告诉他:北方人把理发叫“剔头”,他说广东也说,只是发音变成了“呆头”。看样子,“飞发”倒像是更洋气的叫法——就像现在人把洗头叫“香波(shampoo)。
正巧这些日子,我在读香港作家葛亮的小说集。其中一篇就叫《飞发》。他在前言里说,“飞”可能源自早年英国人带入广州的英文 fit。广东人只听出“fi(飞)”,而“t”是爆破音,不好发,就干脆省了。fit 的意思是“合适”,如 The dress fits me.
我对这个说法持保留态度。我更倾向“飞”来自另一个词:fix——整理、修理、打理的意思。理发不就是“fix hair”吗?“飞发”正好“fix hair”对上“发(hair)”,门当户对,天衣无缝。
当然,也有专家解释,“飞发”是模仿理发师的一个动作:推子推一下,手腕一甩,碎发便飞出去,于是人们干脆就叫它“飞发”。
还有学者说,这“飞”字与民国时期从日本传入的一种“打薄剪”有关。剪子叫“飞牌”,上面刻着“飞”字,是注册商标,于是“飞发”一词便流行了。
究竟哪一种最准确?其实不重要,也不必写成博士论文。不必像考据曹雪芹的出生地一样较真——一句土话、一个俗称,没那么严肃。但它们背后所藏的风土人情,却自带温度,也有文化价值。
语言不是冷冰冰的工具,它能表达情绪,能带着笑意,也能承载一代代人的生活记忆。像“飞发”,如今仍在飞。
语言按功能可有各种划分——文学语言、戏剧语言、正式与非正式语言。然而从更宏观的角度看,大致可分为两类:官方语言与大众语言。凡是出现在书本、报纸、杂志上的,大多属于“官话”;老百姓要听懂,还得翻译成自己明白的说法:
报纸说“某某双规”,老百姓说“抓起来了”;
报纸说“灵活就业”,老百姓说“摆地摊了”。
今天许多活泼生动的词汇,绝大部分不是从官话里来的,而是从百姓的柴米油盐里长出来的:
碰瓷、啃老、走穴、单身狗、剩(圣)女、小鲜肉……
它们未必登得上大雅之堂,却有火气、有温度,记录着大众的情绪与幽默。
我最近听到一句特别接地气的话,忍不住要记下来:
“都说开心治百病,没错,可这方子好开,药难抓呀!”
这句一出口,比一本心理学书都管用。
语言这么有趣、有味、有情,就是因为它来自人民,又回到人民。
就像那把剪子、那甩出的碎发——“飞发”飞过去了,故事却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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