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级男人通鉴》第222章 皮糙肉厚

来源: 2025-11-16 13:55:36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唉,难得来一次,怎么下这么大的雨!天上、地下、空中都是水,地球应当改名为“水星”……站在餐厅门口屋檐下的邵艾闷闷不乐地看了眼表,已到约好的一点半。扭头对身侧的女儿说:“剑剑,咱们进去等吧,爸爸马上就到了。要不我帮你拿着礼物?”

剑剑两手将礼物盒捧在胸前,望着雨中的马路摇了摇头。雨水已经打湿了那对圆鼓鼓的小红皮鞋,小丫头却坚定地不肯后退一步。邵艾掏出手机,试着拨打刚强的号码,没接通。又切换成摄像头,检查了下自己的样子。还不错,头发是昨天下午做的,弧度和蓬松度保持良好,没有在飞机座位上散掉。赶来这里之前还在机场卫生间里补了个彩妆,眼角是亮闪闪的粉紫色。

她也给他准备礼物了。话说这么久没见面,今晚……会不会怪怪的?可惜此次来深圳还是不能久留。下周一上午邵氏和琼海医康联手打造的线上医疗平台正式开业,这种轰动海内外的大事,新闻发布会自然一早筹备妥当。届时她这个主要合伙人要是连面都不露那就成笑话了,刚开业就凉凉的了。有什么办法呢?普通职员遇上急事可以请假,大不了换份工作。公众只看到企业家的风光和利润,谁能体会到他们肩上背负着多么重的沉没成本?

十来分钟后,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在母女二人面前呼啸而过,车轮碾过积水厚的路面时激起外翻的水浪。邵艾心里忽然有些不踏实起来,刚强怎么还没到?不过雨这么大,车子延误也正常。只是心疼剑剑,小胳膊捧了半天礼物早就累酸了吧?再次叫她进屋,剑剑依然摇头,腮帮子鼓鼓的,一副英勇就义的决绝身姿。

等到两点钟,邵艾连哄带骗地对女儿说:“剑剑,你看要不这样,咱们先进去点好菜?都这么晚了,爸爸的肚子肯定饿得咕咕叫,到时他一进饭店就可以吃上菜,多好啊!”

剑剑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入内,跟着邵艾进包厢里坐下。邵艾掏出手机,又试一次没接通后,给刚强的号码和微信各发一条消息,告知她们母女俩在包厢里等,服务员会领他进来。

心不在焉地点了几个菜,邵艾目光一直没离开手机屏幕。整件事透着不对劲儿啊!今早上飞机前给他留过言,他后来也回了两次,及时汇报他那头的行程。现在就算卡在什么地方来不了,也应当主动联系她们母女的,不至于半点儿音讯全无吧?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手机又出问题了?邵艾很想一个人再去门口瞅两眼,又考虑到留剑剑单独在包厢里不安全,还是继续等吧。

菜端上来,邵艾给剑剑的碟里夹了块炸鸡翅。无论中餐西餐,炸鸡永远是剑剑的最爱。“咱们先吃,等你吃饱爸爸就进门了。”

剑剑板着脸不肯动筷,非要等爸爸来了一起吃。饥肠辘辘的邵艾也没心情进食。这家伙是怎么了?急死人了!电话联系不上,邮件没收到来信。叫来服务员问,也说没见到她们等的人。就算手机坏掉了,就不能去路边公共电话或网吧里发个消息?

如坐针毡,呼吸越来越急促,邵艾抓过手机拨通母亲的号码:“妈,刚强有没有跟你联系?”

“刚强,没有啊?怎么你俩还没找到他?哦对了,你收到我给你发的照片没有?哎呀呀,要不是你谭姨提醒我,还不知道呢!我早就说过,刚强这小伙子就算不当官,走明星路线也能大红大紫。不过现在才出道晚了些啊,都有老婆孩子的人了……”

照片?邵艾匆忙挂断电话,打开微信。刚才瞥见微信中的母亲发来多条消息,心急没顾得上查看。现在打开其中的一张,几乎没认出刚强。这、这都在什么地方拍的?橙色的背景台上写着Bulgari几个金字,紫红色的地毯铺满各色鲜花。她家那位昔日的河北大汉、党员干部浓妆艳抹地站在聚光灯中央,脖子上不阴不阳地缠了条粗金项链,嘴唇比她此刻涂抹得还鲜亮。

还有这张,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女人。左边的年纪一大把了,水桶身材,短发染成棕色,照相时脸蛋几乎贴到刚强肩上。右边那位和邵艾年纪差不多,穿着低胸晚礼服,长相竟有些面熟?要么经常上镜、要么邵艾私下里见过面,只是处在气愤缺氧中的大脑已无力调出相关细节。

混账!邵艾啪地将手机扣回桌上,胸口起伏得愈发剧烈。好、好,这是嫌弃她们娘俩,又傍上新的富婆了吧?亏他每次视频的时候把自己说得多么可怜,跟一群睡马路的人干一天苦力才挣一百来块,又去小区站门岗、送快递,周末无休连写报告的时间都找不出来。全他妈骗人的!这不好吃好喝、过得比谁都滋润?类似的晚宴邵艾自己从来不去,可也没少接到过邀请,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她不知道吗?一趟下来,那小子肯定没少挣,而且还不知干过多少回了?

“走,剑剑,咱们不等了,跟妈妈回苏州!你爸这是不要咱们娘俩了。”

邵艾站起身,走到包厢门口,见女儿低头坐在那里,大颗的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到小花裙摆上。邵艾走过去拉她胳膊,结果剑剑就爆发了,哇哇哭得眼泪满天飞。“我不走!我呃、呃……我要等爸爸……”

“他不配做你的爸爸!”邵艾尖声叫道。这也太过分了,上回她一听说他恢复自由,自己就屁颠颠地飞过来,没见上面还可以说是她冲动。这回一早约好又放她鸽子算怎么回事?“妈妈给你找个新爸爸,比他更好的!”

拖着剑剑往门口走,小丫头奋力挣脱她的掌握,一屁股坐到地上,边哭边用小粗腿蹬着周边的桌椅。邵艾对小孩子本没有多少耐心,上次剑剑闹这么厉害还是两岁那时候,也是在家外头满地打滚儿,被她走上前一脚踢中屁股蛋子才老实了。然而此时的女儿同她自己一样伤心,又怎忍心责罚?眼瞅着那身精心穿戴的小花裙被糟践得狼狈不堪,邵艾的心也被人反复践踏了。许刚强,你怎么对我无所谓,女儿那么爱你你却让她跟着遭这么多罪,你良心被狗吃了吗?有种这辈子别再让我见到你,否则拿指甲把你全身的每块肉都掐上一遍……

包厢门被打开,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问要不要帮忙。邵艾意识到终究不能在公共场合失态,伸手抹干自己的脸,蹲下身,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对女儿说:“那咱们先不回苏州,去旅馆等爸爸好不好?雨这么大,可能迷路了,还记得他上次连家都找不到?……放心,妈妈知道爸爸在哪儿上班,他今天要是不来,咱们明早一起去他工作的地方堵着他去!到时看妈妈怎么抽他屁股!”

剑剑慢慢止住了抽泣,站起身来,还没忘记抱走她给爸爸挑的礼物。母女俩结账打包,几分钟后来到附近的水都假日酒店。既然原本订了房间,那就住一晚再走吧。邵艾其实是不抱多少希望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无论那家伙因为什么意外耽搁了,他不想见她,他在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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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伤者的亲友?”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刚强身边问道,又或远在天边,“交通事故认定书拿到了么?伤者钱包里有医保卡,如果肇事车主不负责,可以使用医保卡里的余额。”

“我是他的朋友,车祸细节我不清楚。大夫,他伤得重么?”

刚强隐约察觉到肢体在被人触碰。大概是麻药的作用,他的皮肤之下新添了一层厚厚的缓冲带,外来的神经信号被阻隔后变得嘣棱嘣棱的。他不喜欢这种非正常的空无所依状态,似乎他的整个人是敞开的,如同一只被揭走硬壳的螃蟹。

“病人右环指近节指骨骨折,右第五腕掌关节脱位,前额和左膝盖磕伤。这些问题都不大,休养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右小腿腓骨骨折但无明显移位,可能要打石膏固定几周。现在担心的是有无脑损伤,做完核磁共振才知道。”

“好的大夫,需要什么治疗您尽管上,医保不负责的部分我可以承担。”

这第二个声音消失后,病房里安静下来。处在半昏迷状态的刚强视野中只能见到一条垂挂的输液线,但还是能感知有人在他身边守护。谁?他大哥,还是邵艾?一想到邵艾,胸口窒息般地闷痛,但又记不起具体原因了。也许这是意识在保护自己,重创之下不去回忆令人难过的事。

随后,刚强又在疲倦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昏沉起来,灵魂却像幼鸟破壳而出,飞回十年前的秋天。年轻真好啊,走路都比现在要轻盈,能闻到穿过棕榈树叶子的暖风扑到脸上时携带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气味。不对,十年前他已被发配至和平县当镇长去了。他坐在她家的沙发上,是她姑妈在珠海的家,她父亲也在。沙发前的地上搁着一只巨大的帆布包,里面有方便面、不锈钢碗、蚊香……拖鞋?他居然忘了带拖鞋!帆布包里的东西一定是有魔力的,看似不起眼的日常生活用品将他俩后面的那些年吸附到一起,买房卖房,生儿育女。然而帆布包不是聚宝盆、无底藏啊,缘分终了时那条长长的金属拉链就会“滋儿”地一声被拉上。

又不知昏睡了多久,这回刚强睁眼后头脑十分清醒。从四周的杂音和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声判断已是后半夜甚至凌晨了。由于仰面平躺在病床上,看不见屋里的全景,只能猜测是间双人病房,不知隔壁床有没有睡人。刚强闭上眼睛,静静回忆车祸时的细节。他当时是沿着景龙中环路往南跑,在穿过景龙建设路时被撞的。记得龙华人民医院就在建设路上,所以这里多半是人民医院了?试着动了下四肢。左膝盖疼,被电瓶车轮直接撞上的右小腿外侧更疼。右手和右臂也很糟糕,是电瓶车前篮伤到的。唯一完好无损的左胳膊目前插着输液管。

听刚强弄出些许动静,隔壁躺着的人起床了,走过来俯身查看。男人穿着象牙色的长袖衫,五官精致、气质儒雅,面色因休息不足略显苍白。见刚强睁开眼,男人露出欣慰的笑容。“你醒了,哪里不舒服么?”此人竟然是易贤!刚强想问他如何得知自己受伤住院的,易贤在床边坐下,主动说了经过。

原来刚强被撞晕后,肇事司机虽自认冤枉,反复强调出事时他没闯红灯,还是立即拨打了120,守在一旁。等医院急诊室接到刚强这个昏迷不醒的病人,翻看他随身携带之物,只带了钱包、身份证和手机。钱包里刚好有张名片,是易贤最近塞给刚强的。护士试着打了上面的号码,也没指望接电话的人自己赶来,只是请对方及时通知伤者家属。

而易贤其实跟邵艾母女的行程差不多,刚领着员工从上海出差回来,在机场接到的电话。一听刚强出事,家都没顾得上回就直奔医院来了。那之后一直守在病房里,是不是派公司员工送来的电饭锅和大米,易贤没有提,刚强是这么猜的。

“你饿了吧?”易贤指了指一旁桌上的电饭锅,“我昨晚煮了些白粥。你们河北人煮粥喜欢用瓦罐对不对?大米里面还会加小米绿豆等谷物,汤水较多,做好后就着咸菜吃。不是像南方人那样搁肉啊、蛋啊之类的进去。”

刚强暗自叹息。原本计划着今后跟易贤保持距离,现在看来靠自然疏远是不现实的,得跟他挑明了。只是医院不适合谈这种私事,元气大伤的他也心力不济。然而无论易贤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非亲非故的认识没几天,人家肯留在医院里陪床,这份真情就值得刚强感激和珍惜。而他到现在连易贤爱吃什么都没关心过。这些年在官场和商界接触过那么多人,父母均已过世,刚强也算看明白了,人的一生无论长短,与大多数人的缘分只在几个回合之间,过后便永无交集。少数几人的贴身陪伴说不准就在某一日戛然而止。同性或异性,友情或爱情,最终剩两座孤零零的坟头沉默于天地之间。

“多谢你,易哥!让你费心了。”

易贤起身,盛了一碗粥端过来,另只手捏着勺子柄,是要喂刚强吃粥。刚强伸手接过瓷碗,用嘴唇试了下温度,已经不烫了。仰脖,一口气把整碗粥喝下去,让床边的易贤笑个不停。

“刚强你知道吗,我从未遇上过你这样的人。你春风得意的那些年我错过了,不过就算在各种困境中,也总能找到独特的方式给人惊喜。”

“别光说我,你当年为什么会选择传媒这个行业?”

易贤将碗搁回桌上,目光望着病房里那台黑着屏的电视机。“因为喜欢戏剧。我觉得按照老天爷的安排只活一世是不够的,我想体验多种人生,尤其是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和我日常经历相隔较远的角色。”

嗯,刚强心道,这当中应该也有一直被压抑的男同人设吧?记得易贤的硕士学历是香港中文大学某传媒相关的专业,问:“那为什么不自己当演员?”

易贤转过头来,目光由先前的可见光频率提升到透视光的范围。“我就是演员出身,本科去了上戏,毕业后出演过一两部历史剧。后来决定放弃演绎生涯不是因为演不好,是入戏太深。哪怕是个比我早生了千年的人物,我也容易陷在角色的情感世界中出不来。后面的那些集里,观众们眼瞅着我瘦了,还以为是安排的。严重的时候吃过抗抑郁的药物……所以刚强,我很羡慕你这种百毒不侵的体质和绝地翻身的韧性。”

刚强咧嘴笑了,“穷地方出来的,皮糙肉厚。”

或许因为提到家乡,易贤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看我,光顾着闲聊。你手机在这里,要不要和家人通个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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