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凌云》第十六章 鞠躬尽瘁

      见我不回答，对面的人又开了口。

 

　　“我的言行，确实不够君子。背着章洋，来问你这样的话。”

 

　　我一下冲口而出，“我愿意！我跟章总没有任何关系”，我看了一眼睡梦中的许航，又转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他，“如果不是看在许航的份上，我不会想跟章总打任何交道！”

 

　　话出了口我才意识到，我的话太直白了。对面那人，眼中有星芒闪过。我实在经不住他那样热切的注视，脸上烧得厉害。我想，我最好还是稍微挽救一下。

 

　　“我的意思是，选择和谁做朋友，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

 

　　勉强说完这句，我转去看车中熟睡的许航，他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

 

　　我能感到，对面这人还在看着我。他的声音很温柔。

 

　　“可是，我并不想只是和你做朋友。我是说，如果我可以的话。”

 

　　我的心脏，再一次咚咚地跳了起来。那一刻，我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我的脸又热又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垂下头，伸手将头发顺到耳后去。

 

　　我亲爱的宝贝，及时解救了我的羞窘。我看到许航从睡梦中睁开了惺忪的双眼，他露出满脸惊喜的神色，从座位上起身，手脚并用，奋力往车门处爬去。章洋被他弄醒了，看到车外的我们，伸手帮许航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许航跌跌撞撞，跳出车来。

 

　　我一把抱住他软软的小身子，热泪倾泻而出。我的耳边，传来他可爱的声音。

 

　　“妈妈妈妈，我下次再也不到别人家去玩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好害怕！妈妈，我好想你，好想家婆，妈妈。”

 

　　怀里的小人儿侧过头，在我的脸颊上使劲亲了又亲。我也吻了吻他的脸，那如同天鹅绒一般温热的小脸。我用手掌擦了一下泪，用力将他抱了起来。

 

　　章洋站在车侧，朝许航喊道，

 

　　“喂，儿子，我可不是别人家。你忘啦，我是你爸爸。我没骗你，我真的是你的爸爸。”

 

　　许航在我怀里转过头，甜甜地冲他笑了，

 

　　“谢谢你，章叔叔。谢谢你陪我玩这个游戏，还请了你的爸爸妈妈来帮忙。我爸爸是凌云叔叔，他住在一个叫加拿大的国家。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在地球的另外一边。”

 

　　许航的小脸上，溢满了动人的笑容。

 

　　章洋微微一哂，“你妈妈可真够忙的，有这么多叔叔围着她转。”

 

　　我没有说话。我抱着许航，沉默地站着。

 

　　陆致成在这时提议，“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起吃个早饭？”

 

　　我支持不住，将许航放回到地上。我牵住他的小手，对他们说，

 

　　“谢谢两位。我要先送许航回家睡觉，两位请自便。我今天上班可能要迟到一会儿。”

 

　　我话音未落，章洋应声说道，“许亦真小姐，您可真有敬业精神！什么样的雷霆风暴，都阻止不了您想上班求表现的决心。”

 

　　我的头猛地晕了一下，心中一激，开口便是，“章先生！”许航拽了拽我的手。他仰起的小脸上，有一丝恳求的神色。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调，

 

　　“章先生，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和平共处。再见！”

 

　　我牵起许航，想要往回走。

 

　　章洋又开口唤住了我，“喂，许亦真，我父母想今晚和你见个面。”

 

　　我顿住了脚步。

 

　　他接着补充道，“如果你母亲想要到场也可以。”

 

　　我转身回答他，“我妈妈不必再参与此事。你告诉我时间地点，我自己来。”

 

　　许航拉着我的手问，“妈妈，我也能去吗？我还想见到爷爷奶奶。昨天他们给我买了好多好玩的玩具，因为你没说我可以拿，我就没拿。我让他们帮我保管的。”

 

　　他犹豫着说，“妈妈，我能要其中的一只水枪吗？就一只。是一只好大好漂亮的水枪，蓝色带荧光的，打到人身上一点都不疼。我在章叔叔身上试过了。”

 

　　小人儿用手比划着，模拟着朝章洋射击。这人配合他，做出被击中的样子，倒在车门上。许航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陆致成。他看着章洋和许航之间的游戏，微微带着笑。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一丝落寞。忽然，他转头朝我看来。在我们目光相遇的一刹那，在猛烈的心跳中，我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章洋的声音又响起来，“许亦真，你能把许航也带来吗？我父母还想见他。”

 

　　我想了想，回复说好。该来的躲不掉，我无法逃避。

 

　　我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谢谢你们，送许航回来。项目计划书的新版，我已经发到了陆总和叶蓉蓉的信箱。我待会儿给蓉蓉发个消息，请她在晨会上汇报一下。我大概会迟到两小时，再会。”

 

　　我牵着许航的小手，走进我家的居民楼。

 

　　回到家，我妈妈还没起床，家里静悄悄的。我朝许航做了个手势，他乖巧地点点头。我热了一杯奶端给小人儿，他很配合，咕咚咕咚大口喝了。然后，我让他去洗漱，再将他放进小床，掖好被子，叫他好好睡觉。

 

　　许航睁着漆黑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坐在床沿，摸着他的额头，“怎么，宇航员同学，现在还不想睡觉吗？”

 

　　他动了动嘴。

 

　　“怎么了？航航”，我尽力笑着问小人儿。

 

　　我看着许航。他小小声地说，

 

　　“妈妈，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我的心猛然一抽。我急忙在他的床边蹲下，紧紧握住他温软的小手。

 

　　“航航，你怎么会这么问妈妈？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他侧过身子，面朝着我，“对不起，妈妈，是我错了。”

 

　　他伸出小手，轻轻摸着我的脸，“妈妈，你哭了。妈妈你别哭。”

 

　　我低下头，将脸枕到自己的胳膊上。我努力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被子移动，我抬头看许航。他坐了起来，瘪着小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他委屈地哭了起来，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妈妈，你别不要我。妈妈，我会听话的，我会一直做个好宝宝。”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背，抑制自己的哽咽，任泪水从我脸上滑落。

 

　　等我能发声的时候，我轻声安慰他，“不会的，妈妈不会的，妈妈永远都不会不要航航。无论航航听不听话，你都永远是妈妈的好宝宝，妈妈也永远是你的好妈妈。”

 

　　许航哭着说好。他说，妈妈说话要算数。

 

　　我说，当然，永远。

 

　　我拿来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泪，也擦去我自己的。我将小人儿放进被窝里睡好，俯身亲了亲他的脸蛋，他乖乖闭上了眼睛。

 

　　我起身将窗帘拉上，打开墙角壁灯，将房门关好。之后，我重新坐回到床沿边。

 

　　许航已经沉沉地睡了，脸上犹有泪痕。我痴痴地看着他。

 

　　秦月，你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么狠心，抛下了我们这些人，绝不回头看一眼？

 

　　厨房里有声音传来。我走出许航的房间，将门关好。我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我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好多了。

 

　　我告诉她，章洋父母约我晚上见面。妈妈默默坐到桌边，好一阵，她没有说话。她看着我，神情萧索。我告诉她，我答应了会去，许航也想跟着我去。

 

　　妈妈开口说，“我也跟着去吧，去会会姓章的父母。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养得出那样的衣冠禽兽！”妈妈的神情中，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恨。

 

　　我慌忙打断她，“妈，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好不好？我不想你太激动。”

 

　　我回头看了看许航的房门。我走过去，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许航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我走回桌边，对我妈妈说，

 

　　“妈，在收到秦月的消息之前，我们不要在航航面前说这些好吗？航航已经被吓坏了。”

 

　　妈妈看着我，神情还是那么木然。她回答道，

 

　　“亦真，你打算一直这么拖下去？我知道，航航还小，不该去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是，这么拖下去我们拖不起，你懂吗？许航应该回到他父亲身边去，这对他是好事。”

 

　　“妈，我不反对航航和他爸爸，还有他的祖父母相处，如果我姐说的是真话。但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确认，不是吗？即便是确认了，在我没有明确他们家人的态度之前，我绝不会放心把许航直接交给他们。而且，许航也不能适应没有我们的生活。”

 

　　妈妈轻声说，“可以，但是要快。我的身体，可能很快会走到透析那一步。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你一个劳力。你要工作，又要照顾我，还要照顾许航，你是铁打的？到时候我们自顾不暇，怎么照顾他？”

 

　　“妈，我说过了，我能做到照顾好航航，同时也照顾好你！我们一定能撑得下去，你别担心。”

 

　　妈妈看着窗外的天空，幽幽地说，

 

　　“你以为，你还有多年轻？马上三十岁的老女人了，你打算一辈子就这么混下去？”

 

　　陆致成的那句话，轻轻敲击在我的心头。

 

　　“可是，我并不想只是和你做朋友”。

 

　　一阵甜蜜向我袭来。我将头发挽到耳后，忽然觉得害羞。

 

　　我想了想，决定告诉我妈妈，让她心里也能舒坦一点。

 

　　“妈，有一个人，我喜欢他。我想，他对我也，”我的脸热起来，说不下去了。

 

　　我妈妈看了看我，“程小乙那个孩子，确实是个好人，值得托付一生。”

 

　　我呐呐地说，“妈，我说的那个人，不是小乙。”

 

　　妈妈没有说话。半晌，她慢慢地说，

 

　　“妈妈老啦，确实不该以自己的好恶，来左右你的人生决定。只是，章洋此人品行不端，恐怕不是值得托付的对象。”

 

　　我惊叫一声，“妈，你怎么会想到章洋身上去？当然不是他！”

 

　　我突然感觉很不适，“妈，你怎么会这样想？如果他真是许航的爸爸，那他不就是秦月当年心爱的那个人？我怎么可能跟他扯上关系？”

 

　　我妈妈嗤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要当个圣人，为许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所不能呢。”

 

　　我呆在那里，听见妈妈的声音絮絮地说，

 

　　“血浓于水。许航必然会与他们章家人日渐亲密，而他又一刻离不开你。你嫁给章洋，让许航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你还年轻，再给许航添上个弟弟妹妹，一家人和乐融融，章家的老头老太，恐怕会高兴疯了吧？”

 

　　妈妈的脸上，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许亦真，你就忍忍吧。人生短短几十年，你都已经忍了这么久，再忍个三四十年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心里只有许航的事么，还要去在乎那什么你喜欢他、他也中意你的人做什么？趁早忘了人家吧！别害了人家，像姓章的对你那个不负责任的亲姐姐好姐姐做的那样！”

 

　　说完这些，她一言不发，猛地站起身来。

 

　　我在她身后，连忙喊住了她。

 

　　“妈，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秦月这么多年离家不归，也不给我们来个消息。可是，她刚到澳洲那年，不是还给我们发过明信片么？虽然只有一张，但她毕竟还是发过。也许最近她又会想到联系我们呢？航航快上一年级了，也许她会挂念航航去哪所学校上学呢？我们再耐心等等吧。”

 

　　我妈妈停住了身子。我继续劝她，

 

　　“妈，你不要放弃希望好吗？我姐她一定会联系我们的。我明白，你讨厌章洋。你放心，我绝不会跟章洋打任何私人的交道，除了因为许航的事。不管他是不是航航的父亲，我都不会跟他有任何关联。”

 

　　妈妈转过身来，叹息了一声。

 

　　“真真，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你还是要好好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我立即附和她，“对，妈，你说得都对，你自己也要这么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而且，如果章洋真是许航爸爸的话，或许有一天，我姐能跟他破镜重圆呢？”

 

　　我妈妈的脸又沉了下来。我立即放弃了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她接着问，“那个姓章的，有没有问到过秦月？”

 

　　我说，“还没有。今晚可能会问到。”

 

　　妈妈沉默着。

 

　　我接着说，“到时候，我想请一个朋友一起去，等章洋问起秦月的事，我就让那个朋友带着航航去外面玩。不管我们大人之间怎么回事，我必须保证许航不会听到这些。如果章洋不能保证这一点，我立即带着许航走。”

 

　　妈妈点了点头，“那，你好自为之，我就不去了。我怕我自己按捺不住，我，”

 

　　她住了口，猝然离开她站着的位置，往房里走去。

 

　　在房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厉声说道，

 

　　“姓章的此人朝三暮四，品行低劣。谁知道他在外面有过几个女人，几个孩子。我刚才说的话，只是讽刺你、拿你出气，你千万不要有那样的心思！而且，他也看不上你。亦真，不是我打击你，你比秦月还是要差得远了。秦月都做不到的事，你就不必去试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妈妈你放心，绝对没这种可能！

 

　　她抬脚离开了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