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之死 - 17a 北京俊男人

  1. 北京俊男人

同一天,北京。 另一個男人,也被捲進了校長的命運。

陳志遠沒走遠。 就在西單附近,借住在遠房表叔家的雜物間。 一張行軍床,一盞煤油燈,牆角堆著舊報紙和空酒瓶。 窗外是胡同,孩子們在玩彈珠,有人扯著嗓子罵街,收音機裡傳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 一切如常。

他仍在生方來鳳的氣。 為什麼她就是看不透這顯而易見的真相?

表弟推開門,一股霉味混著汗臭撲面而來。

陳志遠蜷在行軍床上,正拿塊破布擦他那枚毛主席像章,擦得锃亮,像新買的一樣。 “哥,”表弟靠在門框上,“你媳婦……來過嗎?”

陳志遠手一頓,沒抬頭:“來個屁!她在操場上站了一天,眼睜睜看著校長被打,還能跑我這兒來?革委會盯著她呢!”

表弟進屋,踢開腳邊的舊報紙:“那你倒好,跑得比兔子還快。”

陳志遠猛地抬頭,眼裡佈滿血絲:“你懂個屁!孫行親口點我名——‘陳志遠跟黑幫校長不清不楚!’你讓我怎麼辦?等著被掛牌遊街?”

 “可你跟校長……真沒那回事?”表弟蹲下,壓低聲音。

“放你媽的狗屁!”陳志遠怒道,“我怎麼會有那種骯髒心思!教研會上她講《紅樓夢》,我點個頭;政治學習她背毛主席詩詞,我記個筆記——就這!可你嫂子呢?滿校嚷嚷我倆‘夜談風月’,還拿張破合影當證據!那照片是全校教師合影!她眼瞎啊?”

他喘著粗氣,從帆布包裡掏出存摺、金戒指、像章,一樣樣擺好,像在供祖宗。

 “我娶她,就是個錯誤。”他冷笑,“她追我那會兒,半夜蹲宿舍樓下,哭得跟死了爹似的:‘你不娶我我就跳井!’我心一軟,就上了賊船。十年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連個笑臉都沒給過我。可校長?人家站著像棵松,走路帶風,連咳嗽都捂著嘴——你說,換你,你多看誰兩眼?”

“可你也就是多看兩眼,”表弟說,“沒真幹啥吧。”

“幹啥?”他嗤笑,“這年頭,看兩眼就是罪!”

他攥緊毛主席像章,指節發白:‘我跑,不是為自己!是為倆孩子!我要是成了『黑幫同謀』,他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表弟沉默片刻,點了根煙遞過去。

 陳志遠接過,猛吸一口,煙霧裡眼神空洞。 他喉嚨一哽,煙掉在地上。

窗外,收音機正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

陳志遠忽然笑出聲,乾澀得像砂紙磨骨:“我這輩子,就信一句話:‘識時務者為俊傑’。可現在看,俊傑就是狗熊,狗熊才能活命。”

他躺下,用破被子蒙住頭,聲音悶悶的:“你走吧。別來了。我這兒……不乾淨。”

表弟關上門,站在胡同裡,聽見他壓抑的哭聲,像條被閹割的狗。

陳志遠確實俊。 可北京城裡,從來不缺俊男人—— 缺的是,敢在烈日下,扶起一個倒下的人。

他仍是明白人,卻困在一個未知的角落。

吃飯時,他納悶自己為何還想著她。 她總把筷子整齊地放在碗上,筷尖指向右邊。

他摸了摸臉——皮膚緊繃,沒有一絲鬆懈。 外頭人見了,還當他是那個“站如松、坐如鐘”的陳老師。 只有他知道,這張臉是面具。

他躺回行軍床,閉上眼。 夢裡,一個女人坐在院子裡縫衣服,問:“粥還熱嗎?”

他點頭。 夢中的她,不是方來鳳,或許根本不是任何具體的女人。他愛不起她。 因為愛意味著要在風暴裡站出來,而這是他永遠做不到的事。

他確實俊,站在人群裡像一面旗幟。 可當方來鳳走近,才發現這旗幟迎風招展,裡頭卻空空如也。

陳志遠,不過是半個男人。 另一半,早已交給了恐懼、無能與組織。

他以為自己在“走為上計”。 卻沒想到,這一步,已把他永遠驅逐出北京。

他吹滅煤油燈。

黑暗裡,他對自己低聲說: “等風頭過了,我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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