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伦多西区一条被枫树环绕的街道尽头,有间白色木屋的油漆已被岁月斑驳了颜色。记忆里,我总趴在橡木窗台上,看父亲弹奏那架立式钢琴。
我们租住的屋子很小,二手书店淘来的教材堆在餐桌上,秋日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老旧的电器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唯有那架棕红色的钢琴始终泛着温润的光泽,八十八个琴键如同落基山脉的雪线般黑白分明,与父亲修理汽车后沾着机油的手指形成奇特的对比。
当他弹奏《Fleuriste》(法语:花之舞)时,枫叶会顺着秋风叩响窗玻璃,那些音符便跳进我们共用的羊毛毯里。父亲总会突然仰起头,脖颈舒展成天鹅湖的曲线,仿佛正挣脱什么看不见的束缚。曲终时那声叹息融入安大略湖飘来的水汽,至今仍悬在我的记忆里。
多年后父亲去了北极圈旁的采矿小镇,我重返这条总刮着大风的街道。手指推开虚掩的院门时,突然懂得李白那句「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纸窗上拓着残雪」的怅惘。钢琴盖掀起的刹那,松木香气裹着旧时光扑面而来。
当《Fleuriste》的旋律再次流淌,时光突然倒转成尼亚加拉瀑布奔涌的轨迹。我看见父亲站在育空地区的极光下,用冻僵的手指在厨房桌案上虚弹着他最爱的旋律,矿工宿舍窗外正绽放着冰原蔷薇。
琴声休止时,枫糖浆般的夕照浸透了客厅。我终于明白父亲当年在追寻什么——当现实如暴雪压顶,灵魂仍可如麋鹿般轻盈跃动。在这片允许平凡人重新开始的土地上,他用琴声筑起了永不陷落的精神城堡。
风穿过圣劳伦斯市场飘来的烘焙香气,捎来父亲电话里的叮嘱:「记得给钢琴调音,冬天湿度变化大。」壁炉上的相框里,那个在修车行里哼着咏叹调的男人永远年轻,正如落基山脉的雪线终年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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