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黑白
文要武后来再次改名,远走海外,留学美国,入籍他乡,重新找到了新的依附,新的语言,新的身份。
那个曾让她荣耀无比的名字“文要武”,如今成了她急于甩脱的——枷锁。诅咒。终身的烙印。
多年后,波士顿,雪夜。
文要武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梦里,校长那双眼睛静静凝视着她——
不是仇恨,不是控诉,而是——
悲悯。
像当年雨天,递给她那把伞时,温柔的一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声音低语,如竹签刺入指缝的回响,如皮带抽在脊背的闷响,如校长倒下时,尘土扬起的寂静。
她想起天安门城楼上,孙行站在她身侧,脸上那抹僵硬的、如同石膏面具般的笑容。
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她得到的不是荣耀,而是孙行倾注的、淬了毒的“祝福”。那声“要武”,是她一生荣耀的起点,也是她灵魂被诅咒的开端。
她手指摩挲着早已愈合的旧疤,疑问如毒草,在心底疯长:
“我真的是先锋吗?”
“还是……只是另一把刀?”
她摇头。
关灯。
逼自己遗忘。
——可黑暗中,校长的眼睛,从未离开。
而孙行的去向,则成了谜。
有人说,她留在中国,在体制内步步高升,直至成为教育局副局长。退休后,住在北京朝阳区一栋老干部宿舍楼里,喝茶,看报,安度晚年。
——仿佛1966年的夏天,从未发生。
肖东东利用了她的家庭关系悄然入伍,成为野战军文工团的一员。在深夜练功时,对着镜子,一遍遍排练着“革命样板戏”里那些慷慨激昂的台词,仿佛这样就能洗刷掉血脉里那点“不干净”的东西。
李小雨后来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进入师范大学。毕业后,她回到一所中学任教。她从不大声说话,从不体罚学生,甚至对最调皮的孩子也报以温柔的微笑。可每当教室里响起孩子们齐声朗读课文的声音,她总会不自觉地瑟缩一下,仿佛那整齐的声浪,又将她带回了那个烈日灼心的操场。她教了一辈子书,却再不敢在黑板上写下“爱”与“自由”这两个字。
肖东东在军营的晨曦中出操,李小雨在教室的讲台上微笑——她们都活得很好,比大多数普通人更好。可每当夜深人静,当哨声或铃声在耳边响起,她们是否还会想起,那个在烈日下被她们亲手摧毁的女人?
多年以后,学校为校长举行纪念活动。
老师与往届学生齐聚一堂,缅怀她的正直、她的忠诚。
有人发言,为当年的“混乱”轻声道歉,语气诚恳,措辞温和。
但没有人被判定有过错。
责任,从未落到任何人头上。
正所谓——逝者如斯,生者逍遥。
无人愿意提起方来凤。
大家都说,她是那一天一切灾难的源头。她的信,她的哭声,她的照片
可方来凤不信——校长真的死了?那不过是一个替身。她的丈夫从来没有回家.
她要查清:到底是谁杀人,又是谁被杀。
多年间,她不停写信、上访、喊冤。
所有人都避开她,最终把她推进疯人院。
她最后的怒吼说:“我才没疯啦!疯的都是你们,你们这一群颠倒黑白的王八蛋!”
至于老王,他依旧在档案室工作,直至退休。某日,他看过校长的旧卷宗被重新启封。那行冷硬的字句依旧写着:“因故死亡,死因不明。” 老王合上卷宗,又停下。片刻后,他重新提笔,在档案边角写下:
“她是一人民教师,她被学生们活活打死。”
字迹细小,却比档案里所有冷漠的字句都沉重。
真正该被记住的,不是名字,而是人性——
狂热、冷漠、嫉妒、屈从、背叛……
它们从未消失,
只在等待下一场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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