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之死 - 19 自由女魂最后的恩爱
她想喊。
想对着虚空,对着风,对着早已熄灭的太阳喊——
没有饥饿。没有疼痛。没有主义。没有领袖。没有太阳。没有雨。
没有批斗台,没有墨汁,没有“牛鬼蛇神”的烙印。
她自由了——
像一缕挣脱地心引力的烟,
像一条终于游回大海的鱼,
像被撕碎又被风重新缝合的云。
她转身,如蛇蜕皮;她散开,如烟重塑。
意识上浮,下潜,盘旋,重组——
眉如刀裁,眼如星灼,五十岁仍挺如青松,让少年不敢直视——
美,不是温婉的瓷,是带刃的玉。
激情,不是屋顶的烈火,是山底的暗流。
风格,是军装下的玫瑰,是寒风里的梅。
她要回去。
她要让老王看见她——
不是血污的尸体,不是佝偻的囚徒——
是完整、自由、炽热的自己。
他曾一见钟情的女人。
她乘着夜风,穿街过巷,直向熟悉的木门。
门未开,窗未动——空气却骤冷。
老王的笔停在纸上,墨滴轻落。
脖颈后,汗毛竖起,像有人轻抚。
桌上的茶杯微颤,发出瓷响。
她呼唤,声音如风过麦田:“老王……”
他猛转身——什么都没有,空椅轻摇。
但他知道,她在这里。
三十年夫妻,他认得她气息——
香水不及,乃她颈间那抹体温,睡时呼出的暖意。
他半生沉默里,唯一偷偷供奉的神。
神回来了——带伤,带血,带地狱烙印——
却比天堂更美。
他的眼眶发烫,却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这幻影就散了,像晨雾,像未拆的信,像他们从未降生的孩子。
她的气息在——
血与墨的腥,馊水与汗的酸,
操场烈日下,骨头碾碎时,随风飘散的最后人的味道。
他听到断续呼吸里的歉意——
为没能更好地爱他。
他不需要道歉,只低语:“我的女神。世间一切可怀疑,唯独你的爱,从未怀疑。”
当真理被权力篡改为口号,当自由被革命异化为暴力,
——唯有爱,成了唯一未被污染的坐标。
不是因为它真实,而是因为,它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否定。
她不能再矜持。
她要彻底融入老王,成为他的一部分——
如同星光融入夜空,如同河流汇入大海,
如同她年轻时在成都雨巷,心跳如青石板上雨滴,清脆,绵长,义无反顾。
他躺下,闭眼,双臂虚抱——像拥抱一个看不见的人。
她飘至榻前,褪去魂衣——
不是诱惑,是交付;不是情欲,是归宿;
是魂,是欲——是她终于能完整呈现的自己。
她吻他的眉,吻他的唇,吻他的颈——
每一寸肌肤,都刻着他们共度岁月的印记。
她抚他的发,抚他的颊,抚他的身——
从头到脚,像在重写一本早已焚毁的经卷。
他忽然睁眼,眼中无泪,却有光——
像烛火将熄前的最后一跃。
“我看见你了,”他低语,“……穿红衣,站在月下。”
——他看见的,是她在成都演讲时的模样——自由,炽热,不可驯服。
他伸手,穿过她的魂,却紧紧攥住被褥——像攥住她最后的体温。
突然,她感到——她的爱,可感可思,却无法落在他的身体上。
但当她的魂魄试图触碰老王时,指尖穿过他的身体,像穿过空气。
她突然意识到——
她终于自由了,
却也永远失去了“被触碰”的权利。
原来,真正的自由,不是逃离压迫,而是再也无法被爱所拥有的孤独。
原来,当世界用暴力抹去你的名字,连最深的爱,也只能成为一场无法回应的回声。
她俯身向他,低声哭泣——为明明存在却不可触及,为三十年未尽的爱与亏欠。
她将倾尽心神、灵魂与欲望。
在空中翻转,绕他旋舞——身影无形,却点燃他的心魂。
指尖掠过虚空,牵动他的呼吸与心跳,如风拂烈焰。
她唤醒他体内的渴望,点燃灵魂深处的光辉。
自由是幻影,真理是远方,
而爱——
她与老王在战火与星光中孕育的爱——
是她生命最后、也是唯一的灯火。
手指沿胸膛轻滑,他似感无形之压,扣住腰际——
非占有,而是契合相依,魂与魂的共鸣。
呼吸在空气中交织,如焰与风相融,心跳应心跳共振。
每一次低语,每一次呼吸,皆唤醒彼此灵魂深处的悸动。
她的存在如自由,热风扑面,激荡他每一缕思绪;
她的思绪如真理,冷雪入骨,启迪他的灵魂。
他的身躯响应灵魂的召唤——心悸、呼吸急促、血脉奔腾——
仿佛极乐自心而生,由魂而起。
她俯身向他,像他们新婚夜那样。
他的眼泪滚烫,滴在枕上:“求你,别又消失…”
“不会的,”她轻抚他的脸,“这一次,我们有一整夜。”
没有肌肤相贴的温度,却有三十年思念的重量。
他紧闭双眼,仿佛能感到她的重量压在胸口——那熟悉的、让他安心的重量。
那一刻,她不再是校长,不再是烈士,不再是鬼——
她只是他的妻。
他也只是她的夫。
阴阳簿上,生死簿外,他们偷得这一夜,盗得这一刻——
不为永恒,只为“此刻”。
她绕着他旋转,环抱他,轻轻低语,让他感受到——
她的爱,不止于身体的触碰。
激情如烈焰,在血脉与灵魂间燃起。
她以思绪、低语、眼神挑动他,
他的血、欲、魂被彻底点燃。
无肌肤之触,却令心魂共振,灵魂烈焰成海——
真实、猛烈,精神与情感之极致交融。
自由是幻影,真理是远方,追真理,自由难守;守自由,真理难全。
而爱——
她与老王在战火与星光中孕育的爱——
是她生命最后、也是唯一的灯火。
高潮来时,无声无息——
像一支烛,在风里自燃至尽,不惊动天地,不惊动神鬼。
她在魂音中低语,如风拂耳:“老王,我们的新世界,是这里,是现在。”
——不是来世,不是彼岸,是此刻,是魂魄相拥的这一瞬。
“爱是我们唯一的新世界,”他说,声音如灰烬里未冷的星火。
她感到自己的手指开始透明,像晨雾遇见阳光。
“不要走,”他抓着空气,“求你,再多待一会儿…”
“我的力气用完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老王,忘了我吧。找个好女人,好好活着…”
“不可能,”他摇头如捣蒜,“我等了三十年,还能再等三十年。”
自由是花,真理是根。
当根被砍断,花便只能在幻觉中绽放。
而爱,是那朵花在风中,依然不肯凋零的姿势。
最后一刻,她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他感到一滴冰冷的眼泪滴在脸上,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风起,烛灭。
她的形影,如烟散入虚空。
只余一缕香,一痕温,一句无人听见的“再见”。
老王睁眼,怀中空空。
窗外,月如霜,鸦不鸣,犬不吠。
他知道,她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若生命值得歌颂,死亡,便是生命奔赴的意义。
——她不完美,她固执,她天真,她是体制一分,她被时代碾碎。
——可她爱得炽热,信得纯粹,死得自由。
——她不是悲剧的注脚,她是生命的礼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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