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282 雨纷纷
“雨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纷纷吗？”吃过飞机提供的午餐，纷纷没了睡意，开始攀谈。
“不知道。”谷雨笑笑。
“你叫谷雨，是因为在这个节气出生的？”
“嗯。”
“我生在清明。”纷纷的眼睛被一层淡淡的忧伤蒙住，低声说：“不是个喜庆的节气。那天下雨，于是外公给我起名纷纷。说是一句古诗。我外公是华人。”
“噢？？”
“是缅甸华侨。不过他们家族是先到了越南，后来去了柬埔寨，最后在缅甸安顿下来的。他们是草药世家。”纷纷正经说事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草药？中医吗？”谷雨提起来精神，他想到了立夏。“我也喜欢研究中草药呢。你懂不懂？”
“一点点。”纷纷苦笑：“外公家……不是中医，他们就是专门研究草药的。妈妈学了药物学。我不喜欢。”
“那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回香港吗？”谷雨问，尽量不去理会纷纷靠着自己胳膊传过来的热力。
纷纷娇俏地一笑，说：“女仔总是要嫁人的。我很传统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这么聪明，应该会有一番自己的事业的。”谷雨从纷纷的手臂里抽出来自己的胳膊，脱了夹克衫，说热。然后他随手把夹克衫放在了他们俩中间。
纷纷聪明会意一笑，坐直了身体，说：“我是有梦想。可是很难实现。不过我会努力的。”
“你去过墨西哥吗？”
“没有呢。你上次给我看的古城图片太美了。我好想去那个教堂。你带我去好吗？”纷纷的眼睛闪着光。
“OK。还有几个小时呢，睡一会儿吧。”谷雨说。
“好。”纷纷乖巧答应着，拿起谷雨的夹克衫给他盖上，然后自己再次靠在了他的肩头。
谷雨心里叹口气。再忍忍，等今天晚上一切顺利的话，这个麻烦就会解决了。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身边这个温热甜美的人就是立夏。上一次她靠在自己肩头，是什么时候？
这么一问，他心就忍不住缩成一团。
下雨了。立夏坐在窗户旁边，伸手触摸冰凉的玻璃窗，竖起耳朵倾听雨点打在上面的声响，觉得那是来自上天的一声声问候。雨点越来越急，又仿佛是嘈嘈杂杂的人声，各自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自从上次和Felipe看完电影回来，立夏每天夜里都会回忆其中的情节。在黑暗的夜幕之中，她才敢问自己一些私密的问题：自己以前到底有没有过男朋友？妈妈说没有，就真的没有吗？为何自己在最深的迷蒙中，有那种异样的感觉呢？尤其是听电影情节的时候，到了浪漫的镜头，Felipe就不说话了。虽然背景音乐代替了台词，可是立夏却能明白感受到屏幕上的画面。她没敢问，不然太尴尬。
如果自己真的曾经有过一个爱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之间，亲近到了什么程度？自己想不起他来，他会不会记住自己呢？他没有联系自己，是找不到？还是放弃了？
夜深人静，独眠寒寂的时刻，立夏抱住双肩，蜷缩在毯子底下，问自己：“被那个可能的爱人拥抱，是这种感觉吗？如果自己永远记不起他，而他也永远不来联系自己的话，往后余生是否就该跟着感觉走入一段新的感情呢？
她的手指揉搓着脖子上的百合花吊坠，想着Felipe对自己的好，想着妈妈对Felipe的认可，心里很是矛盾。妈妈不希望自己恢复记忆，所以想让自己展开一段新的恋情，这样就可以和过往做一个了断了？那么自己对Felipe的感觉是什么呢？依恋、信赖、钦佩？这是爱情吗？
立夏曾经试着让Felipe调查自己的过去，可是Felipe似乎什么都查不到。难道他是不想查？或者查到了不想告诉自己？
太多的疑问了。两个人之间如果存在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的话，是没法发展浪漫关系的——虽然立夏还是很喜欢Felipe，他是自己生命中难得的一道光，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隧道。然而隧道很长，终点的微光还远远看不见。
立夏因此一直有点闷闷不乐，对于Felipe邀请她出去也不是很热情。立初霜在一旁看了，心里没底：这孩子到底要干嘛？似乎停了药，也没恢复记忆，视力也没进步。一直很喜欢Felipe的，可是却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Felipe也真够能稳得住自己的。
自从生了病，立初霜觉得什么都不对了。集团对她没有以前那么重视，祝总很久也没联系她。工作上的事情，都是通过Felipe协调进行的。她几乎不去总部的办公室。自己和段总搞的区块链倒是挣了几笔钱。可是最近段总说风声紧，要退出。再三逼问下，段总说有人警告他不要抢生意。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公司在抢生意？市场上大家公平竞争嘛。难道是Felipe发现了什么端倪？知道自己把很多区块链的技术偷偷发给了段总？而他们在亚洲的市场的确是高度重合的。难怪Felipe一直话里有话地警告她。如果是Felipe发现了，只是警告，却没有告发自己，为什么？是看在小夏的面子上？
立初霜从来没有这种堕入云雾的感觉。这感觉很不好，就像是在大雾里开车，看不见前面的路，会在恍惚中怀疑自己的视力。
手机震动，把立初霜吓了一跳。
“祝总！你好！”立初霜起身关上了书房的门，远远瞥见在窗前发呆的立夏，不由自主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立啊，最近好像没精神啊，总是唉声叹气的，是不是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祝总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得意。
“谢谢祝总关心。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手臂和腿还是发麻。其他都没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你生病的这段时间，能够放手让Felipe去干，还用心辅助，取得了很大的成绩，集团高层都看见了，非常高兴。说实在的，就算你现在要退休，什么都不做，集团也不会亏待你。我们对自己人向来很慷慨，只要是忠诚。”祝总最后两个字说得特别字正腔圆，带着说不出的威严。
立初霜心里一惊——难道自己的事情被发现了？祝总今天是来讨伐的？
“小立你别紧张。我就是想说……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不完全的忠诚，就是不忠诚。哈哈哈，对吧？”祝总清了一下嗓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的老朋友Mike即将被总部派到香港。他在那边会发挥更大的特长。”
“香港？”单是说出这个地名，立初霜就觉得喉咙发紧。香港，发生了太多的不堪往事。
“对。我们要成立一个国际货运公司。其实公司早就有了，在墨西哥，很成熟。如今就是要拓展到大亚洲地区。我们和对手要抢市场，不得不扩张。Mike懂中文、英文、西班牙语，精通法律，而且还刚刚接受了严格的训练和考验，是不二人选。我自己也会亲自督导的。”
“那……很好、很好。”立初霜不知道祝总为何对她透露这些。
“我就是告诉你一下，因为Mike在那边需要你们的区块链做一部分金融渠道。他也会来哥伦比亚总部出差。我怕他冷不丁出现，吓着你呀，哈哈哈！”祝总笑起来。
立初霜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嘴里却平静地说：“谢谢祝总。其实，我没必要见他。怕他惹小夏。”
“我懂我懂。我也是征求你的意见哈。”祝总顿了顿，接着说：“Mike人还没到香港，就着手调查你的往事。不过，他不得章法。但是，也许时间长了就会被他挖出来些东西……而且，你终究是躲不了他的。”
立初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立，我想说的是，你是个忠诚的员工，我们有义务保护你的诉求。Mike应该不敢乱来。放心吧。”祝总缓了一下，给对方回味的时间，然后接着说：“叶叔你应该熟悉吧？”
“噢，还好，打过交道。祝总是知道的。不过，后来一直没联系。”立初霜心里打鼓，完全搞不清对方的着力点。
“嗯嗯，也许将来需要再联系联系。他们目前是我们在亚洲最大的竞争对手。早晚要吞掉他们。当然，先要谈合作哈。这件事不急，以后慢慢再议。你好好休息。”祝总说完就挂了电话。
“忠诚”，看来是今天祝总打电话给她的主题。她听懂了。叶叔的事情虽然还是云里雾里的，可是说明自己还有价值。
而威胁段总的事情，或许是Mike干的？是所谓的敲山震虎？
很快，她做出决定，让段总尽快结束所有区块链的业务。就算过去一年多的努力付之东流，也认了。当断则断，不然后患无穷。立初霜看着灰蒙蒙的窗外，心里开始下雨。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
从此之后，除了她藏在一些小国银行的存款之外，手里的资金所剩无几。怎么就混到了这个地步？她现在只剩下小夏了。为了她们俩将来的生活，她必须死死地抓住Felipe。
她果断地拿起电话：“Felipe，下周六我过生日，请你来吃饭……太好了。我去订餐厅。嗯，好好，再见！”
挂了电话，立初霜瞬间收起来脸上的笑意，琢磨着该如何推小夏一把，让她能陷入对Felipe的爱情。她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想起来那本祖传药典。
她咬了咬牙，对自己说：万不得已，也只能靠药了。
飞机在雨中降落。纷纷和谷雨很快找到了接机的司机，一起往古城开去。路上Tito就打来电话，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晚上我找了很棒的餐厅和酒吧，你们到了酒店，换好衣服，就过来吧。这几天司机会一直跟着你们的。”
“雨哥，订了几间房？”纷纷的眼睛看起来都是兴奋，可眼珠转动间却揭示了兴奋后面暗藏的犹疑。
谷雨把这复杂的感情尽收眼底，笑了笑说：“当然是一间咯。”
纷纷似乎是红了脸，扭头看向窗外雨幔中的天地。谷雨心里一紧——这个女孩如果真是SSS的人，那么她这样投身任务之中，也是很不容易啊。是什么给她如此决绝的自我牺牲的勇气？
他们到了酒店，发现是在一栋特别古色古香的巴洛克建筑里面。庭院黄色的大理石拼花地面被雨水淋湿，将白色描金建筑的倒影映照得无以伦比的完美，甚至可以看见雕梁画栋的建筑细节。
“太美了！”纷纷忍不住赞叹。
房间很大，充满了浪漫的西班牙殖民地风格：雕花木窗、绚丽的装饰品、精美的提花地毯、造型夸张奢华的家具……还有一个大大的壁炉。
“你先去洗澡换衣服吧，我去楼下喝杯咖啡。”谷雨说完，就在纷纷眼中看见了释然。
他下楼到了大堂，拿起公用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对方很快接起来，谷雨听见简短一句：“打错了吧？几次啦？”
“只有一次啊，不过还真的打错了。抱歉。” 很好，暗号对上，行动拉开序幕。
谷雨放下电话，等了片刻，又打给Tito，说：“电话没电了，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晚餐别太辣行吗？女孩不怎么吃辣的。”
“当然当然。哇塞，我都等不及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有福气找到你了，这么贴心。”
Tito那边人声嘈杂，谷雨笑笑，挂了电话，喝了杯咖啡，又打了一个电话，十几分钟后，收了一个小包裹，在洗手间从里面拿出一把枪。他扔了包装，把枪别在腰后，上楼回房间。
打开房门，他就被站在窗前欣赏葱绿雨景的纷纷惊艳到了：一头黑色的卷发披散在背后，白色带鲜艳刺绣的露肩泡泡袖连衣裙，完美衬托她细腻的皮肤和妖娆的身材，特别是鬓间的一朵红色的绢花，带着俏皮的墨西哥姑娘的风情。
纷纷回头看着谷雨，甜甜地笑。
谷雨拿出一卷美金交给纷纷，说：“我不带包，还是放在你提包里吧。”
“这么多？”纷纷接过来现金，皱起来眉头。
“墨西哥用现金比较方便。”谷雨简单地讲。“护照带好。”
“噢，好的。”
“这只电话给你。”谷雨把一个手机塞进纷纷的提包中。“在墨西哥用比较方便。”
“咱们的手机不是可以漫游的吗？”纷纷问。
“这个不是便宜吗？上次来墨西哥工作，Tito给我的。里面有我设定的出租车行、机场、医院等等有用的地方的号码，万一你走丢了，可以很快得到帮助。你的电话就关机好了。”
纷纷看着谷雨的眼睛，点点头，半天没说话。
“好啦，走吧。今晚好好玩儿起来！”谷雨拉起纷纷的手，走出了房门。
他们在一家高档餐厅和Tito汇合。谷雨看了一眼Tito的女朋友，心里就开始嘲笑起来——真是没品位，比纷纷可是差远了。
Tito看见纷纷，表情复杂。私下得空，他对谷雨耳语道：“太正啦！难怪你那么快就堕入情网。这就对了，你应该向前看啊。”
谷雨笑笑，没说话。
吃好饭，已经是快九点钟了。Tito对大家说：“酒吧就在隔壁一条街，咱们走过去吧？一路上可以逛逛。”
他们几个加上Tito带的两个保镖一起往酒吧走，大街上很是热闹。谷雨没想到墨西哥这个古城吸引了那么多的游客。很快，他们转过街角，就听到背后有摩托车的轰鸣。
眨眼之间，人群四散，几个蒙面大汉向他们包抄过来……
纷纷一把抓住了谷雨的手。谷雨急切地说：“你们躲到小巷子里去，等我找你。别怕！”
纷纷猛点头，说着“你当心！”就拉住Tito的女朋友快步往街边的一个小巷子口跑。
下雨了，瞬间瓢泼。纷纷的头发和衣服很快被淋湿。回头之间，她看见谷雨他们已经和那批壮汉交上了手。谷雨扭头查看纷纷的当口，被人打翻在地。他爬起来，对纷纷大叫：“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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