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的酒吧
© Alex Y. Grey
杰瑞决定不做打算,逛到哪儿是哪儿——好在天晴,适合散步。前两天他和婷婷出旅馆都是右拐,沿着安徒生大道景点多,不管是博物馆、步行街,还是临河的砖石路,都人潮汹涌。今天他去了左边,也许有僻静的去处,没被旅游者糟蹋的本地风光。不巧,左边的街道、建筑没什么特别。沿途有啤酒屋、快餐店、小卖部,只有快餐店开着门。杰瑞走了一阵,兴味索然。他有心回旅馆,忽然发现一家店铺,玻璃窗上绘有彩图。都是女人穿日本传统服饰,头发高高挽起,握着折扇,提着灯笼,或者端着托盘。面相确有东亚特征。看招牌,这是一家蕾丝边酒吧。图像很眼熟。杰瑞记起来,婷婷在哥本哈根勾搭过一位丹麦女郎,给他看过照片,其中一张的背景就是这些彩绘。酒吧白天不开,油漆剥落的门上贴着营业时间和顾客须知:不准歧视女性、有色人种、LGBTQ人群,也不准跟服务员顶嘴。透过窗户可见室内,不过几张桌子,每张配有几把扶手椅。吧台后的架子摆着若干瓶烈酒。万圣节将到,墙上和天花板上挂了蜘蛛网、骷髅玩具等等,跟美国一样。杰瑞没料到,信步走到了妻子跟她最念念不忘的情人相遇的地方,也没料到这地方如此平常——除了窗上的彩绘。他后来上网查过,这里本是妓院,二十年前改为酒吧。彩绘是遗留的装饰,当初不知是为了营造异域气氛,还是真有亚裔的性工作者。他想象妻子进店里,坐在桌边,脱下黑色皮夹克挂在椅背上。在座的其他女人是否会将她的面相与窗玻璃上的相比?婷婷的身价比不上现在,但也有上千万。有没有人注意到她昂贵的首饰?她没兴趣扮艺妓取悦人,倒有财力去京都雇请多位女郎,穿上传统服饰取悦她——只是杰瑞的想象,婷婷从没做过。室内焚香,温暖舒适。训练有素的女郎们展示了她们的妆容、舞姿和歌喉。婷婷屏退其他人,只留最称心的一位,同行也承认的佼佼者,身型曼妙,嗓音甜美,召她跪在身边。拔下她的发簪,剥去她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她的长发飘散了,宽松的、绣有花鸟图案的丝质和服无声落在榻榻米上。婷婷与她肌肤相亲,女郎假意呻吟。她心里忐忑,她这种让男人销魂的声调对这位不寻常的客人是否还管用。女郎的嗓音和肌肤的触感,还有空中氤氲的香气刺激着婷婷的神经,让她两眼迷离。她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丰臣秀吉的时代,变身为厌倦了战争、贪恋享乐的大名。婷婷如何勾搭了那位丹麦女郎,杰瑞没问,如今倒好奇。照片上,女郎皮肤白皙,脸庞匀称,笑容很善意。一头漂亮的金发。婷婷说她们两天两夜黏在一起,逛过许多地方,聊得开心。杰瑞所说的长期、稳定的伴侣几次出现在婷婷脑子里,虽然哥本哈根与旧金山隔着海。女郎说她在本地工作,电话也是哥本哈根的号码。但婷婷回美国再联系,不论是短信还是留言都没有回复,过几天还封号了。可能女郎没领会婷婷的心意——她的英语婷婷也说很滞涩——以为只是露水姻缘,过后该忘记。或者她本有男友或者女友,婷婷联系只是添麻烦。或者她粗心,换手机后失联。如果是本地人,也许经常光顾这家酒吧?今晚来坐两小时,甚至能碰上?她的长相在北欧常见,但她未必是本地人。哥本哈根是个国际都市,有许多其他欧盟国家,还有俄罗斯的移民。杰瑞夫妇这次入住的酒店,前台经理、餐馆服务员,还有清洁工都不是丹麦人。如果她在哥本哈根短期工作,之后去了别处,那么她现在在地球哪个角落就不确定了;即使劳烦各国的侦探,个个机智、勇敢,像杰瑞爱看的破案剧里的主角,一心工作,不顾家庭,凭着婷婷手机拍的照片和多年后仍然清晰的回忆,分工协作,甚至动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科技手段,也未定能查出她的行踪。“丹麦女郎”,她究竟是谁,现在在哪儿,跟谁一起生活?她错过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女人,与之相伴能改变她的一生;杰瑞十二年的婚姻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