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湾区的晨步与归家的夜风,看似是两地之旅,其实是心境的一次往返。
离开,是放下执念;归来,却拾起现实。
三十年过去,有些东西渐行渐远,有些体悟,才刚刚开始浮现。
——记一次从西海岸返东岸之后的旅程与心境
【正文】
清晨六点,女儿女婿还在楼上熟睡。我与妻子悄悄起身,踏出家门,沿着街道,走向那熟悉的滨海步道。
东方的太阳已跃出天际,晨光洒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海风微凉,拂过面颊,也吹动心底久未翻动的念头。
我们缓缓前行,边走边聊。说起往年几次来探望,总忍不住插手他们的生活,想“帮忙”调整家居安排,替他们做些改动。彼时只当是体贴,如今回想,却是不知分寸的干预。那些好心,却也伤人。如今已明白,最深的爱,是放手;最好的陪伴,是不打扰。这一次,我们决意只是旅人,只做温柔的旁观者。
回家后,女儿提议一家人去公园散步。阳光明媚,微风和煦。考虑到妻子脚伤未愈,孩子们特意选了最短最平缓的一条步道,通往一座临海的钓鱼码头。黄草在风中轻摇,老树静立不语,远处的水在日光下泛着蓝绿交织的光,令人心神俱静。
妻子轻快地走在一旁,笑着说:“你爸待会儿肯定又要诗性大发。”
我一笑置之:“人生哪是诗?”
不料女儿轻轻应道:“你这句,就是诗。”
我们都笑了。不再言语,只任风穿林过草,海声随步而行。走到近海一隅,我忽然轻声对女儿说:
“将来啊,如果可以,把我的骨灰撒入这片海湾。如果有条件,就在岸边捐一条长椅。你或谁倦了,可坐下歇歇,听风,看海。春天来了,草也会重新长起。”
她没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风吹动她的发,也吹动我心中那句未竟的长诗。
那一日的步行,如诗如梦,是这一程的高光。
然而假期终将结束。
星期六深夜,我们乘夜班机飞回东岸。落地不久,妻子的感冒转为发烧和腹泻,我整日照料她的饮食起居。与此同时,一周不在,前后院的草疯长,只能在酷热中挥汗修剪。
邻居告诉我,风暴夜那天,小区后面一棵老树倒下,压断了电线。四十多户人家断电一天,而那几日气温高达九十度。湿热、焦躁、疲倦,所有情绪在沉默中发酵。
屋侧一块外墙板也被风吹起,位置太高,我无能为力。甚至连胶带都粘不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仰头看着它随风颤动。打电话找来两家维修公司,都说排期已满,下个月才能来。我自己感冒未愈,头晕乏力,只盼这风雨不要再来。
本想今天一早恢复远程上班,但实在身心俱疲,请了一天假。中午趁空去邮局,把那份上周误寄回家的生日礼物重新寄出。
邮局里很安静,两位中年工作人员交替办理业务。排我前面的是一位白人男子,工作人员对他笑语温和,神情自然。轮到我时,两位的语调突然变得像复读机般机械:标准、礼貌,却毫无温度。操作无误,却让人如临寒风。
我明白,他们并无恶意。但那种“你不是我们的人”的距离,是你永远无法完全弥合的缝隙。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孤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习惯了秩序、制度、效率,却始终没法真正融入那看似温和的表层。
三十年过去了。这个曾让我心驰神往、被视为自由象征的国度,如今基础设施陈旧,裂痕处处。非白人移民表面得体,实则边缘。孩子们在西方文化中成长,说的是流利的英语,思维已然西化。他们的亲情表达,有时也像邮局里的工作人员那般:有礼貌,有笑容,却没有温度。
我不禁问自己:
我们曾追求的“美好”与“自由”,如今在哪里?
我所放弃的故土与亲情,再也回不去。
是我老了,还是世界真的变了?
或者,世界一直在变,而我,只是心还停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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