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很久没有在金秋回北京了。
秋季的北京,于我,并不仅仅是变色的树叶、高远的天空、微寒带烟的空气......而是开学的味道、登高的舒怀和枝头红柿子的暖洋洋。
一个金色的季节,随处可见飘落记忆的城市。
一个成熟的季节,无论是树叶还是果子,终将在时光里坠落。
这次回家,因为妈妈的保姆请假,我来救场。哥哥毫不客气地把家放心地交给我,一身轻快地抓紧时间去出差。近二十天的日子和妈妈相守,每天夜里陪她起夜四五次,白天还要做饭做家务,辛苦自不必说,但这时光也弥足珍贵。
点点滴滴,觉得镜头无法记录的,都写写画画进了我的手帐(我觉得这个词比日记更精准表达了我这种涂鸦式的记录)。
十年前,院子里种了一排排的法国梧桐,如今已经很高大。深秋的时候,满地落叶,我喜欢故意去踩,为的是听一下在长青的加州难得听见的枯叶的脆裂声。
从我家的厨房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点点远处的望儿山,还有几棵梧桐。每次洗碗做饭,还有陪妈妈打麻将的空隙,抬头就可见它们在秋风里有肉眼可见的变色过程。听它们在风中急切地沙沙作响
一天,听到忙得要命的哥哥感叹:"真好看!"
忽然很感恩:我们不是权贵之家,但家人都是心思敏感之人,都能对生活中很小的事情充满了赞叹和感恩。这是父母的遗传,是家族的礼物。
刚刚回到北京,自己在酒店"隔离"----生怕把飞机上带来的病毒之类的东西传给九十多岁的妈妈。这几天对我来讲,非常有意思。每天一个人一大早起来,第一个进入酒店餐厅吃好早饭,立刻跳上地铁,奔赴心之向往。
而我向往的,不是什么博物馆、餐厅、商场,而是北京的秋色。那久违的秋色啊,也在这几天毫不吝啬地对我绽放。
奥林匹克公园的银杏,紫竹院的枯荷,颐和园的古树,一如记忆中的宁静斑斓。暗自感叹:这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
妈妈卧室的窗口,可以看见一株四层楼高的柿子树。我在的时候,已经落尽了叶子,挑起来一个个红色的"小灯笼"。可惜没人够的着,就眼见那柿子落地,眼见小鸟不停在枝头啄食。
妈妈会像小孩一样惦记那棵树,总是感叹:"摘不到啊。"
出门散步,会遇见很多野猫。据说好心人一直喂,所以一个个看起来都胖胖的。紫竹院里的一只白猫,成了"网红",居然出现在先后去那里散步的朋友们的镜头里。去年和女儿回去结识的大院里的一只猫,今年还在。
如果它们会说话,能给我讲一讲我缺席时发生的故事吗?
我不在身边的日子,妈妈也许有很多故事要对我讲吧?可我来了,她却没那么多话和我说。每天平静地随着日常流逝着残年,经常问我的是:"几点了?"
当我告诉她几点的时候,她又问:"那该干什么?"
有时候,这种对话是在半夜。她一身整齐地起床,上洗手间,洗漱。然后问我几点。我说还早,天还黑,去睡。她就乖乖地脱衣服睡觉。
一夜之间,四五次听见她有动静,我便跳起来,看她穿衣穿鞋开始一轮循环。直到天亮,我说:"可以吃早饭了。"
又是新的一天。
我知道自己应该说"真好!" 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又掉落了一小块。不知道要掉落多少块,就会终于塌陷。
这是上苍的怜悯吧,给我一个漫长的告别期。让我终究明白,人生的聚散其实都是走向最终的离别。
能有如此的机会,我应该感恩,应该说一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