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围着理想前进【二十六】
只有我把老幺送至垭口处,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为止,才挪动脚步往回走。
此时,天空暗黑下来了,丝丝细雨晃晃悠悠飘忽着。我不知不觉就来到我家后门坝子上。这里记录着刚才老幺和我们一起玩耍的快乐场景,可是,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泥地上的煤炭灰接纳着空中飘落下来的细雨,我愣愣地呆在这里。
突然“汪!”的一声,吓了我一大跳,双手不由自主地向郭三打去:“吓死我了。”
他摆摆手:“老幺走了。他们一家什么时候又来呢?”
“明年春节,我们杀了猪。”
“他们怎么不喂猪呢?”
“不知道。离我们很远,在沙坪坝。”
“哦,他们是城里头的人。”
“是的。我去过他家,是坐的大客车去的,他婆婆六十岁生日的时候。”
“要是在城里头,我家有个亲戚该有多好哦!”
我从衣兜里摸出糖纸来显摆:“这次他给我的高级糖纸,是极品哦!”
“给我看一下。”
“在下雨。”我叫他回屋子去看。
我俩从后门入来到外屋。家人围在桌子边吃得热火朝天。
“你们吃得好早哇。”郭三说。
“刚才客人吃了,就顺便吃了了事。”母亲把碗递给我。
我把极品糖纸塞给郭三。我眼不离糖纸吃着饭。
母亲说我还没耍够:“明天就不行了。”
“我把你洗的凉起了。”父亲有些生气,“木盆里还有肥皂水,我拿去清洗了。”叫我以后不能这样做事情。
“嗯。”我丢开碗,与郭三一起欣赏糖纸。
弟妹也加盟进来。
我们把那些稀少的糖纸放在一边。
郭三拿着极品糖纸:“我拿十张高级糖纸来兑换。”
“不行。”
“你有两张,拿出一张来换。我是用的高级糖纸来换哟!”
“老幺说了的,这是珍藏版。”
“喔。”郭三看了又看,吻了又闻,摸了又摸,才把极品糖纸还给我。
“我看一下。”妹妹小心加小心地接过极品糖纸,看了又看,不准弟弟碰它。趁妹妹一不小心,弟弟一把夺过糖纸就跑,还惊叫唤:“妈妈!妈妈......”
妹妹紧逼在弟弟后面,又不敢硬抢回来,怕弄坏它。
母亲闻声从灶房过来,弟弟一下抱住母亲的腿。
“糖子......”妹妹指着弟弟的手。
母亲抱起弟弟:“大的要让小的。你们要好好待他。”
父亲也从灶房过来:“一张糖纸,你是姐姐,给他嘛”
我急忙到里面屋,把另一张极品糖纸夹在我的一年级语文课本里,然后装在洋灰纸袋里放回原处——在床底下最里面的木材堆堆的缝隙处,藏好,放心出来。
郭三已经走了。外面全黑了。
屋顶上面的红洋瓦有“砰、砰、砰”的响声,那是雨水打在它上面的结果。
红洋瓦下面的隔热层,是篾席。此时,老鼠在上面赛跑,发出“叮咚、咚顶顶”的奔跑声,还有“叽、叽、叽”的声音,这是老鼠兴奋的声音。
屋内稀稀疏疏飘扬着灰尘,那是篾席缝隙处滞留尘埃的抖落。
母亲用杈衣棍一上一下顶老鼠在篾席上奔跑的路径,嘴里不停地咆哮:“打死!打死它......”
隔壁也传来“打死!打死......”的声音。
“这样没用。”父亲在一旁很是担心,反反复复说,“篾席顶穿了老鼠掉下来,咋个办?”
母亲不理睬。
“张妈,不要忙了。”宣伯伯头戴斗笠路过我家门口,他指着杀猪匠怀中的猫,“刚才我去他家,运气好。昨天他才回来。”
“这是我家的大黑猫,很逼鼠。”杀猪匠头上也戴斗笠,自豪地说,“猫儿很精灵,只要我一唤它,它会闻声赶过来。”
我很好奇,出门看究竟。宣伯伯拿来梯子,放在自家屋子外面的当头搭好。杀猪匠爬上梯子,将黑猫塞进屋檐一个小洞洞里。他就下来,进了宣妈的家。
猫儿是怎样战斗的?不得知。
雨水不间断地从屋檐上滴落下来。我惦记着那张极品糖纸,回到家。此时,屋顶的篾席安静了。
“过来,我们来赢糖纸。”我拿出一叠糖纸,分给弟妹,把六张普通糖纸铺在桌子上,弟妹拍得很上心。
弟弟手中的极品糖纸掉落在地上。我捡起极品糖纸一看,皱巴巴的,心痛极了。我小心加小心的把它牵拉开,藏在刚才藏的地方。突然,我感到天旋地转,顺势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惬意极了,耳边还有水响声,说话声。
“耍累了。”父亲一边帮我脱掉外套一边说我脸脚都不洗就睡着了。
他把我安顿好,端着盆子出去了。
我反而清醒了,想着老幺:
他们回家了吗?他把腊肉给他婆婆吃了吗?
他婆婆六十周岁的时候,我们去过他家。当时弟弟还不会走路,母亲抱着他去的。只有父亲没去,因上班。
当时,我们第一眼看到他婆婆时:我打哆嗦,妹妹大哭,老大“阿”了一声。
“别怕、别怕。”母亲手足无措,为难地对我们说,“那是在旧社会的农村,她小的时候长疮,没钱治,鼻子被虫吃掉了。”
在我们眼里,她就是个鬼:没有鼻梁,没有鼻翼,只有一个黑洞洞的鼻洞定在脸部正中央;没有牙齿,没有眉毛,眼眶往里陷,眼珠子灰不溜秋;满脸折皱,洗不干净的皮肤;个子矮且瘦但硬朗,后脑勺绾有一个灰白的小发结;大热天,她穿一身似黑似灰的长衣长裤,没有补丁。
我们所有的表现,都在他婆婆的意料中。
她双手举起糖,离我们约两米的距离喊:“过来吃糖。”
她的声音有女人味,鼻音夹着喉管音,见我们都没动,都盯着她,没有先前的恐惧。
她“嘿嘿”地笑了:“过来吃糖呀,我专门给你们留的一人一个糖。”
母亲抱着弟弟:“她小的时候可是个大美女呢!唱歌特别、特别好听,我们当细娃儿的时候,最喜欢听她唱歌。”
他婆婆爽朗一笑,暴露出牙亘,活像个婴儿。我们放松地笑了一下。
他婆婆清清嗓门,拿着糖边走边唱:“咪咪咪,猫儿咪;叽叽叽,鼠儿叽;汪汪汪,狗儿汪;公鸡打鸣喔喔喔,母鸡下蛋咯当咯当咯咯当......”
我们惊呆了,不知不觉就接过她手中的糖。
还有,那天吃饭的时候,由于是大太阳天,吃的是白米稀饭,肉是最肥的槽头肉炒泡姜泡海椒,菜是什么菜记不起了。
他爸说:“我们用了两个人的布票,兑换了三个人的肉票,加上这个月八个人的肉票,托熟人,说是为我妈妈满六十岁生日,才买到的这种肉。”
我们一顿就把肥锅肉吃得精光,还没有吃够。
他们八个人,我们五个人,总共十三个人;其中九个娃儿,弟弟没有吃。
现在这个时候老幺他们该回家了吧!
他婆婆在吃我们的腊肉了吧!她以前吃过这种肉没有?她很漂亮,为什么她的妈妈不把她鼻子里面的虫捉出来呢......
想着想着我就睡过去了,醒来已是大天亮了,雨住了。
我开始了平日的忙碌。
很快,大年到了。宣伯伯把后来买的那头黑猪儿杀了。这次他家只请了我们这排房子的人喝刨猪汤:菜的模式跟上次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