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理想前进(二十四)
今晚,父母收拾碗筷。
我把鸡、鸭安顿好,就与伙伴们玩开了——做灯笼:
我们从橘柑的芥蒂处,抠出个小洞洞,把里面的果肉掏出来吃了;然后,在橘皮洞洞口的两边对穿上细线,再把细线末端套在长棍子的末梢上;最后,点上蜡烛放在橘柑里面,红彤彤的灯笼就做好了。
我们手握长棍子,打着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专门走黑暗的羊肠小道,大冷的天,我们的额头都冒汗,直到大人喊我们回家睡觉,才作罢。
睁开眼睛就是老大初一,好不容易睡个大懒觉,起床差不多就是晌午了。
我们小娃儿,几乎都是按照母亲的要求来过年的。
老大初一这天:
娃儿不能串门
串门会带走别人家的财运。
不能倒垃圾
倒垃圾是把自家的财运倒走。
亲戚或朋友间不能走动
在自家中守财。
不做饭菜
吃头天的剩菜剩饭——表示这年有吃不完的东西。
早餐吃大汤圆
表示这年圆满。
不能打烂东西
打烂东西这年不吉利。
不吵不闹
留住好运。
身上要穿件新的
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父亲按时上班去了。
不知母亲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外屋门是敞开的,炉子也搬在这里——母亲坐在炉子旁边纳鞋底。
“汤圆舀在碗里了。”母亲说我的动作最大,十里八远都能听到。
她朝里屋看:“他们也快起床了。”
肉和甜食,是我们娃儿的最爱。
去年,我一口气吃了六个大汤圆——每个至少一两的份量。
初一这天,母亲守在家里服务,说有多周到就有多周到。这次杀了猪,肉是冒起给我们吃;无论多贫穷,早餐这顿包有芯子的大汤圆,让我们嘿起涨——现在想起那种好吃就流口水。
这天:
我们想什么时候吃,母亲就把饭菜热好端给我们吃。
邻里主妇,无论娃儿之间闹了多大的矛盾,她们都不会骂架,都是教育自己的娃儿。
当时,我们这排房子的母亲,都是这样信守祖母给她们的教育,又言传身教给了我们。
“吃完没有?”尹小美穿着崭新的衣服在我家门口,叫我快点吃,我们去修房。
由于我昨晚吃肉太多,这次碗里剩了三个大汤圆(共六个)。我就跑了,到了后面楼房的坝子上。
尹小美扯开喉咙喊:“我们来了!”
“人到齐了,八个。”淑芳叫我们来发白板。
我们抖着脚,伸出一只手,翻动自己的手心手背,同时喊:
“白板、白板的白里黑!”
喊声一停,这只手就不能动。
大家就数:手心或手背朝上的有几个,直到四个手心或四个手背同时朝上或朝下为止,每四个相同的为一伙(手心或手背)。
有时俩俩宰:
石头、剪子、布;赢的是一伙,输的是一伙;最后按照双方约定的规则修房,同伙内部互帮互助,最先到达目标的为胜方。
我们都是穿的新衣服。只有淑芳是全身新,还有新鞋子,很得意。我们都羡慕她的周身新。
衣服的格调都雷同:大翻领,衣服都比较长,有点大,布料挺结实;自己穿了,下面的弟弟,妹妹还可以接着穿。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最后,这些烂衣服,又拿来做鞋底或抹帕。
布料的颜色单调统一:冬天是深色,比如,鼻烟色(褐色)、藏青色、咖啡色、黑色等等;
春、夏、秋是浅色,几乎没有艳色,几乎没有花纹的面料,即使有,图案都很单一。
我们儿时,几乎没穿过裙子,即使是夏天。
我和几个同学一年到头才凑齐一块玩,没有任何顾虑,尽兴尽致地玩。幸好老天爷照顾我们,把眼泪包在眼眶里,没流下来,只是苦着脸,吹着寒气。
大家衣服篼里揣有干货:胡豆、豌豆、花生、葵花籽,互相吃;渴了,就抱到外面的水龙头喝。
不知不觉天就黑下来了,大家只好分手回家。
此时:
父母在吃饭。一见我,父亲起身到灶房去了。
“你看你,满头大汗。”母亲温和地说我今天耍安逸了。叫我以后把事情做完了去耍,变了女人就得做事。说她当细娃儿的时候,还不是这样过的。
“这一直煨在锅里,趁热吃吧。”父亲用抹帕隔在碗的外面,里面冒着热气,端着它过来,叫我多吃点,跳了一下午。
“你耍得姓啥子都不晓得了。”母亲笑着说我,连午饭都没回来吃,这个肉真经饿;开了年后,她还去赶场,买头猪回来喂,像今年这样过年吃肉。
“弟妹呢?”
“早就吃了,去外面了。”母亲叫我吃了去找他们,要早点回来睡觉,明天要来客。
“嗯。”
我吃着热乎乎的汤菜饭,才感觉真的饿了。
“我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天上飞起了毛毛雨。”父亲说他到了大河沟商店时,就没飞雨了。
母亲说:“冬至那天没下雨,遭冬干。现在也该下雨了。”
“吃不下了。”
母亲叫我倒给她吃。
我把碗递给她,就跑了;到了后门坝子,看见地上亮有许多灯笼——那是我们昨晚做的橘柑灯笼;伙伴们借着这微微的光,蹲着腿在地上赢糖纸。
弟、妹与郭三、郭妹用手:你一下,我一下,轮流拍打在地上的糖纸旁边,谁先把糖纸的凹面全部拍翻朝下,谁就赢。
那时,糖纸在我们眼里很值钱,尤其是高级糖所包的纸,都舍不得用:一般拿来兑换或者珍藏。
一张高级糖纸可以兑换好几张普通的糖纸。
郭三拍翻了最后一张糖纸:“我赢了。”他捡起地上的四张糖纸,拿给郭妹,又从自己手中选出不喜欢的两张糖纸放在地上;弟弟拿出两张有点烂的糖纸丢在地上。
妹妹把四张糖纸,凹面朝上铺好:“开始。”便在糖纸边上轻轻拍了一下。
“不作数,是烂的。”郭三把弟弟出的两张糖纸拣起来递给妹妹。
妹妹只好拿出一张高级糖纸,与郭三兑换了四张普通糖纸,顺手递给弟弟两张,另两张盖在郭三的两张糖纸上,重新你一下,我一下地拍起来。
轮到弟弟拍的时候,妹妹突然看到了我。她一把拉住弟弟,叫我来拍。
我叉开大腿,左手呈45度向下,右手五指全打开举过头顶,猛地向下一扇落地,“呼啦啦”四张糖纸全部凹面扣地。
“赢了!”我们拍手高喊。
弟弟从地上捡起糖纸,兜着圈圈喊:“赢了两张!”
“运气!”郭三哈哈大笑。
输家摆放糖纸,赢家先拍第一下。
郭三摆好四张糖纸,间隔刁钻,都凹面朝上:“我,我不信你又拍翻。”
我一手拍下去,只翻了三张。
郭三和郭妹拍着手,篼着圈圈,乐开了花,争着要拍最后一张,谁也不肯让步,只好宰:石头、剪子、布来定夺;最后,郭妹宰赢了。
郭妹就来拍这张决定输赢的糖纸,谁知,她没拍翻。
郭三气吹了:说郭妹太笨!以后他来拍。
我们高兴极了。妹妹不慌不忙,恰到好处一拍,这张糖纸就翻了。
“我们赢了!”我们狂跳、狂喊。
钱二妹、钱幺妹也加入进来。我们都盯着地上的六张糖纸,轮流着拍。
不知母亲什么时候过来的:“你们几个耍心也太大了,地上都湿了,还在拍。”
“就这一回。”我们都请求,“拍完就走。”
“就你几个不怕雨。”母亲平和地走了。
我们又多拍了两回,最后盘点:郭三、郭妹赢了,钱二妹、钱幺妹输了,我们保本。
我们拿着熄火的橘柑灯笼回家。母亲说我们周身都湿了。我们才晓得身上确实湿了,还脏兮兮的,尤其是裤子。我和妹,拿件烂的干衣服自己揩揩头发就了事。
然后,我端来一盆热乎乎的水,与妹妹一起洗脸,洗脚,上床睡觉。弟弟由母亲负责。
雨水裹着初一的夜晚,我们蜷缩在被窝里,暖暖地回味着老天爷对白天的照顾:它将眼泪收起,把冬的寒意撒给我们,历练我们。我们用澎湃的生命热流,度过了快乐的正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