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围着理想前进【十七】

来源: 2024-09-05 18:02:00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今年的热天特别长,立秋二十多天了,还是那么的热。

“打雷立秋,干断河沟。”母亲说立秋的那天打了雷,要晒二十四个秋老虎。

 

两派的武斗仍在进行中。

父亲一早就出去了——是徒弟带的口信,说是车间有事情,要他去一趟车间。

母亲吃过午饭,要去打猪草:“天这么干,草都干死了,我要到歌乐山去,那里猪草好打些。”

她想了想,“都出去,也不是个办法,这摊子事,也得有人做。猪儿还没喂。”她叫我:不要惹他(哥哥),到上面的地里,掐点红苕尖回来,晚上凉拌着吃;注意掐岔藤上的,才不影响长红苕。

母亲还说:还是书记好,这块地才没被没收。虽然红苕栽迟了点,她淋过两次猪粪,昨天挑水上山,淋过它。

母亲走出家门没多远,扯起嗓门喊:“付碧:还有鸭子、鸡,不让它们走远了。”

我在屋子里,扯起嗓门:“晓得了!”

 

说来悲催得很:

春节后买来的十只鸡娃,中途鸡瘟死掉八只;尽管喂了鸡药,半大就死了。我们尝都没尝到一口鸡肉——母亲心痛了好久。

还好,十只鸭娃顺利长大,有九只是公鸭,羽毛一长全就把它们杀来煮起吃了。我们把鸭子的骨头嚼烂,能吞的就吞下,实在不能吞的才吐掉。

鸡和鸭从小睡在一起,以前,它们白天各自分开觅食。

现在剩下:两只母鸡,一只母鸭,它们外出也总在一起。

母亲说过:秋天凉快的时候,它们都要下蛋。到时,就有蛋吃。我们都盼着这一天。

我把鸡、鸭都赶到山上自家的红苕地里。两只鸡就去捉蚂咋吃,鸭跟在鸡的不远处无所适从。

我在石头缝里找了点点山螺丝,一边呼唤:“鸭子喋、喋、喋...”一边将山螺丝甩给鸭子吃。鸭子就跟着我走。

不知不觉鸡就到了别人的地里。我急忙去追赶它俩,发现我家的红苕藤比别处长得茂盛些。我赶紧掐上红苕尖,赶着鸡、鸭一块回家。

傍晚时,母亲像往常一样在山下喊。我背上小背篼去接她。

母亲满脸是汗,还有草的浆浆掺和,头发凌乱,还有杂草点缀。

她的声音疲惫:“他回来没有?”

“爸爸还没回来。”

母亲又累又气说了些她才明白的话:“他扯谎,有人看见他在写大字报,有人下手要打他。蒋妈说不要打,他婆娘是我们一头的,先跟他婆娘打声招呼再说。老子今天看怎么收拾他!”母亲用黑黑的手,揩脸上掉下来的眼睛水和汗水。

很快,猪草就装满了小小的背篼。母亲感觉松活多了,我俩一起爬坡背回家。

吃过晚饭,一切收拾妥当,天已经是大黑了。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树叶、败草都纹丝不动;仿佛空气没了对流,连吸血的夜蚊子也没有了。

大家都在灶房后门外自家的地方纳凉,没有往常的聊天声音或相互的走动,静静地摇着扇子,数着远处传来的枪声。

以往母亲早就睡了,可是今晚不知她去了哪儿。突然,母亲拿着一根钢钎进了灶房,她又出来,手里拿根扁担。我隐约看见母亲从宣妈屋子的当头转弯,像是到前门去了。

一声巨响,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赤脚下地慌忙跑进屋子,拉电灯的开关绳,顿时亮堂堂。我把前门拉开,看见母亲喘着粗气,像根柱子一样,立在家门口坝子边上的长条水泥板旁边,手里有半截木扁担。徒弟扶着父亲正在离开。

很快,我家门口挤满了人,七嘴八舌。乐妈过来把母亲拉进屋里,说这说那,我听不懂,就从灶房后门出来,脚也没洗,上凉板睡在妹妹旁边,战战兢兢想像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也上凉板睡在弟弟旁边,还为我们把着扇子。我才放心地睡去。

 

次日,刚吃过午饭,还没来得及收拾碗筷,徒弟进了我家的后门。。

“师母,你气消了没有?”

“他在哪里?啷个不回来?!”

“他不敢回来。去车间值班室了。幸好我拉得快,不然,你昨晚那一扁担砍下去,脑壳准能开花!你看,扁担都砍断了半截,何必呢?”

母亲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端了一碗稀饭:“吃吧,何叔叔。”

“我回去吃。”

母亲上前一把拉住他坐下:“吃了再走。”

“师母力气真够大,也真够辛苦。”他边吃边说,“师傅也不容易,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看你怎么办?”

母亲流着泪:“我能怎么办?我不打他,总比别人打他的好。要死说不得了。”

“那你看,啷个办?他不回来了,就怕你打他。”

母亲不作声。

他吃完起身:“师母多保重!”

母亲拦住他:“坐一会,帮我想想办法。”

“他回来后不管怎样,你不能再动手。你保证了,我去喊他回来。”

“他不出去乱来,我做得到。这次全靠蒋妈帮忙,他才没遭人打。已经有人盯上他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去跟师傅说。”

“嗯。”

“师母,我这就去车间喊师傅回来。”

 

远处传来几声闷雷,就是看不到下雨。屋子里像个炼钢炉,一进去好像就被融化了似的——前面的门和窗户,家家户户都关着,还用棉被挡着窗户。只有灶房的门和窗户是敞开的。     

晚饭时,父亲耷拉着脑壳回来了。他的眼眶明显地下凹了,白皙的脸庞像一块贫瘠的土地,上面耸立着一座山——那是他挺拔伟岸的鼻梁!他痛苦的表情述说着人世间的悲哀、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