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七十年 —— 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13)

来源: 乐闲人 2024-07-23 11:27:58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951 bytes)

大饥馑前奏(2)

 

1958年的狂热中。办公共食堂也是其中的一项新生事物。理论上讲,让社员集中在食堂吃饭,是可以节约许多时间和柴草。但是,饱食终日的官员无法理解基层农民的生活,即便了解也很肤浅,自己肚子不饿,那会有挨饿的切身体会?我所了解的1950年代的农民生活,可以用苦不堪言来形容。那个时候,由于没有优良品种,亩产低下,小麦平均三百斤一亩,长势较好的稻谷,也只有四百斤的亩产,这还得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一旦发生自然灾害,减产、绝收的情况时有发生。比如,1950年的大水,即将收割的成熟小麦被泡在洪水中,就造成大面积的绝收。所以,农民基本上常年处于饥饿状态下,在夏季作物和秋季作物收割的那几天,农民可以吃几天饱饭,这可能就是端午节(夏收后)和中秋节(秋收后)的来历。吃饱肚子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事,庄稼收割了,就放开肚子吃几天吧!一年之中,除去这么几天,农民从来都节俭地消费粮食,农忙季节每天吃两顿稀饭,中午吃一顿干饭。冬季只吃两顿饭。早晨吃稀饭后,再下田干繁重的农活,会是什么滋味,不要我多讲了吧。读者切不可用现在减肥状态下的饥饿感来理解无食可餐状态下的饥肠辘辘,一个是有吃的害怕胖不愿吃,一个是没东西可吃而又想吃,这是两种截然不同感受。

园宅集大队办公共食堂大约是在1958年秋季。我母亲因勤劳肯干,有幸成为其中的炊事员之一,只可惜干的时间不长就丢了这一差事。原因是有人检举,说四类分子的老婆不适合担任炊事员。

记得食堂刚开张的那几天,公社社员们喜气洋洋,大碗大碗地吃饭,大口大口地喝汤,整个食堂充满近似于端午和中秋的喜庆气氛。放开肚量吃饭,人民公社真可谓一大二公。可惜的是,这样的好日子,无法坚持长久。亩产低下是公共食堂的克星。地里就那么大的出产,一天能消耗多少粮食应当计划着来。让社员放开肚皮吃,一年的粮食仅够吃几个月,其余的时间吃什么呢?幸好大队干部们没糊涂,眼看着仓库的粮食就要吃完了,他们马上就停办食堂,把剩余的粮食分给社员。如果不是这样,1959年的春季,园宅集肯定会饿死大量的人。即便是这样,对社员也造成了潜在的伤害,身体更加羸弱了,小灾小病都会夺命。所以,母亲时常在家叨咕:要饿死人喽!

 

新学校停课了,老学校尚未恢复起来,一个学期就这样荒废了。这期间,我四处游荡,百无聊懒的。恰在此时,大哥从独山茶林场寄来一封信,信中劝父母不要让我读书了,说有文化是祸害,他就是因为看了一本有关斯大林肃反的书并讲给别人听而招致厄运。父亲听信大哥的,就让我跟他一道下田,学习如何使牛犁地。不识字的母亲却不糊涂,她说学犁地可以,等学校开学了还是得上学的。

这时正是小麦播种的季节。父亲虽然务农时间不长,但是由于他精明且善于研究,犁田、靶地、播种等技术性农活样样都精通,队里就安排他种小麦。父亲使的是一条黄健牛,一把木犁。我去了以后,他就教我如何扶犁子,使得被犁翻起来的土壤往一边倒;如何吆呼牛,让它按照人的意愿走。没几下我就学会了,只是转弯掉头时,我抬不动犁头。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发现曾经插秧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于是就跑过去看看。我惊呆了,哪有什么稻茬,田里尽是些半尺高枯死的秧苗。回来问父亲是怎么回事?父亲说那是旱田改水田的结果,他说旱田存不住水,白天满田的水,一夜就漏光了。水稻离不开水,没水就枯死。他还说旱田改水田是一条路,但得慢慢改,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指着那一片长满枯秧的田亩说,这么好的田,如果及时补种上豆子,肯定是好收成。我问为什么不种豆子呢?父亲说他们不甘心,连续几天往田里抽水,白天抽满了,夜里又漏光了,结果耽误了种豆子的时间,农活的季节性很强,过了那几天,种下去也没收成。

旱田改水田,是一项力图增产的新生事物,上级为此从来安县抽调土专家来指导,结果却造成绝收。这是人们始料未及的。部分田亩绝收,加剧了原本存在的饥荒,1959年春季,园宅集的老百姓的生活更加艰苦了,但却没有出现大量的饿死人现象。因为在停办公共食堂后,社员们分得了一些粮食,如果计划着吃,不至于饿死人。

我跟着父亲下田学使牛犁地没几天,父亲突发吐血。他坐在田头,连连咯出几口鲜血。我吓得哭。父亲说别哭,我们回家。回家后,父亲找了徐德林。徐德林安慰了父亲几句,说不要紧,回去买只甲鱼炖汤,连肉一道吃下去就好了。第二天,母亲就托人找渔人买了只甲鱼,炖熟让父亲吃下。此后父亲没再吐血。过去,在我故乡的人们心中,吐血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病,得此病的人预后都不好。父亲此次吐血不知是何原因,我们都提心吊胆很长时间。

父亲在家仅休息了两天就下田了。我也照常跟着他一起学使牛。这天,县上的工作组组长来到田头,他招呼父亲到田埂上来。父亲喝住了牛,走上田埂,我也跟了过去。组长问一亩地需要撒多少种子?父亲说了一个数。组长马上摇头说,太少了,撒XX斤如何?父亲急切地说使不得,撒这么多种子,会颗粒不收。组长问为什么?父亲说我们这儿田亩薄,没地力,种子撒多了长不起来。组长再次问父亲撒XX斤如何?父亲说撒这么多斤只能收一把草。组长摇着头走了。

过了两天,队长来到田头通知撒种子的数量,虽不是组长说的那么多斤,但却高出父亲所说的许多。父亲叹气说撒这么多种子,就别指望小麦出穂了。队长说上级给的指标比这还高,是组长压了些。父亲问队长怎么办?队长说你就少撒一点,但也不能差多了。父亲在撒种子的时候留了个心,他把靠路边的田亩撒的多一些,离路远的地方,按照实际情况撒。其他的撒种手,由于和队长的关系不一致,撒多撒少的都有。总体上来说撒的种子都多出实际许多。

就是密植这一新生事物,导致1959年的夏收严重减产。分到社员手中的小麦,吃不了几天就没了。

    公共食堂,旱田改水田、密植。这三个新生事物像三股洪流,把人们步步卷进大饥馑的死亡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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