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如玉水如粼,
波上歌声召午云。
碧天蓝似缎,
云来波影暗。
梦醒烟树逝,
窗外数点雨。
几回笑着人,
人心似我心。
——春梦
肃州。
裴昙道:”鹿小娘子太轻信了!”
鹿倚儿道:”怎么讲?”她们在看宅院。这个宅院又宽敞又干净,讲定了价钱,两个人在院子里收拾。朱鹮要嫁给王刺史了。等灯笼彩饰运来,这里就是花轿出发的地方。裴昙也是秘字监中人,她与荆茶、李珣、史桷一队。他们追上了邬虎,邬虎嫌弃裴昙与荆茶两个女子没有武艺,带着李珣和史桷往前走了,让女子在路上接应。裴昙在肃州接到了朱鹮,朱鹮却要嫁了。
裴昙道:”朱姊说过,她们青楼女,每个都有一套说辞,一个比一个惨。每个都信,白当冤大头。”她在修剪花木,鹿倚儿在唰唰唰地扫院子。院角的栾树落了一地的黄穗儿,还有尚绿的小尖叶子。
鹿倚儿道:”编也是有原因的吧!”
裴昙道:”还不是为了钱!骗来恩客的优越感,多掏几分银子。你要给她赎了身,她一转身又回青楼,你白搭一大笔。”游廊下的花境以深深浅浅的紫为主色,红蓼已经开到栏杆外了。去年可能红蓼结籽时没有打理,阶下也长了一小片。
鹿倚儿道:”赎身时都要问,愿意才赎啊!罗薄不是给采妮赎身了吗?罗薄是个官儿,采妮白天还要帮欧阳妹妹做医护,我看她一时半会儿回不了青楼。这个王刺史看起来是厉害角色,朱姊嫁得太高。福祸难料,走一步算一步。”
裴昙道:”你们也真敢!王刺史与朱姊要是没看对眼,你们打算怎么办?”
鹿倚儿道:”皇甫文亮不是跟邬虎、李珣排班要侍寝吗?”她在往廊下挂红结,双钱结啊,纽扣结啊,琵琶结啊,团锦、十字、吉祥、万字、盘长、藻井、双联、蝴蝶,都是买来的,现打来不及。
裴昙道:”开什么玩笑?邬虎晚上还要练武,皇甫也不乐意。统共就令狐濬和冯密愿意奉陪,他们还从军了。”
鹿倚儿道:”我猜朱姊有心结。她也许自我期许较高。越是不能原谅自己犯过的错,越是要给自己想象一个悲惨的过去。她就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从而比较平等地与人交往。”
裴昙道:”照你这么说,所有青楼女都爱编故事,她们还都有心结了?”
鹿倚儿道:”我猜是这样,她们被人看不起。”
裴昙道:”我看是恩客有病才对。必须看不起青楼女,他们心里才能平衡。有些自卑的恩客,必须靠身为买主这点骄傲,才能侵犯他觉得美丽的人。否则他的天良会闹腾,觉得自己不配。被恩客轻鄙,才有青楼女编故事。骗点钱,就此回避恩客的虐待,也等待拯救。”她往阶下的花境中掖了一圈石莲,土地刨松了,她按了按。
鹿倚儿道:”也许没有情意的交媾本来就是兽行。”
裴昙道:”那你的字典就太纯洁了!这就兽行啦?兽行多着呢!青楼这点事只好算人的天性。”
鹿倚儿道:”我听人说男女之欲会生出爱情,而爱情会让人有亲密心,愿意俯就,愿意尊重,愿意交欢,愿意守贞,这才是人的天性!”
裴昙道:”青楼里能谈情吗?男子除了男女之欲,还有征服欲,哪个肯低头俯就?有时候女子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她自己都未必当真,又不是正事。”
鹿倚儿道:”骄傲这事有点不靠谱。放自己心里,难免不露在外面,就成了傲慢。对敏感的人露出来,就是刀子。青楼里也有鄙视链,美人鄙视下一等的女子。刀子加刀子,最底层心中没有防护,纯受伤。”
裴昙笑道:”你背后说朱姊,她可要不高兴。”她跑回廊下来洗手。
鹿倚儿道:”朱姊待人很好啊!我只是泛泛而言。”
裴昙道:”照你这么说,谁也别说什么德行操守了!有操守的人最容易有傲骨,有主见的人不爱听从别人。哪个区分得清傲骨和傲慢呀?为了不傲慢,难道我们都自称流氓,天下就太平了?”
鹿倚儿道:”我们都是好人才对吧?“
裴昙道:“世上哪有好人呀!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现代加缪曾经说过:“要觉得人生美好又简单,就得从没经历过它。”对于人性,没经过严谨的自我剖析,也很难得出他人都是好人的结论。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没什么用,杀人犯还是得进监狱。
鹿倚儿道:”朱姊会告诉你她在骗人。你我素不相识,你让我慎重,不都是好意?谁都有点好,单看不好的地方有什么意思?秘字监的人看起来都不错,我很高兴认得你们。”
裴昙道:”说到慎重,这房子确实买得太不划算了!朱姊嫁后住官署,要个房子没有用!”鹿倚儿与裴昙手头都完事了,拿了些喜字去贴在窗上。房中雕花床已经搬进来了,被套、枕套、床单都是买好的,连双层罗纱斗帐一叠搁在床上,还散着些香袋、红烛在案上。朱鹮是嫁进官署,院子里这些她用不着,不过是为了喜庆。
鹿倚儿道:”可以租出去收佣给。”
裴昙道:”一个院子三十万缗!这里又不是洛阳。洛阳六成人租房子,肃州有几个租房子的?洛阳租一个小院一个月一万缗,肃州这么大的院子赁给人一年才一万缗,你三十年才能回本儿。另外不要修吗?屋顶、外墙、地面、门、窗、水、火,你又不在这。朱姊懒得很,弄得乱七八糟,实在划不来!”
鹿倚儿道:”洛阳嫁女总收得二十万缗彩金吧?朱姊孤身在外,你们又不留下来陪她!她总得有个倚靠!”鹿倚儿探头向外望了望,皇甫文亮他们去预备送亲的车马、喜服去了,还没回来。
裴昙道:”她有个院子,偷人倒是方便!万一夫妻不睦,院子岂不害了她?”
鹿倚儿道:”她说她想守贞,那就试试吧!说不定能成呢!真想守,院子能破防吗?”
裴昙道:”男的额外有官伎,凭什么女的守贞?守贞又偷偷预备个外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设套儿呢吗?”
鹿倚儿道:”是不公平。看男的如何了。男的若对不起女的,女的可以想偷就偷,狡兔三窟。”
裴昙捂脸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呀!又盼她守,又预备着给她偷,我听不下去了!”
鹿倚儿笑道:”墨叶有点钱,我帮他花了。你们人不错,我想对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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