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普通的周日早晨,阳光之州的秋日依然是晴朗朗的天。潇潇出门看了看,见前后院儿的草坪实在是看不下眼了,踩一脚下去都没得过脚脖子了,要再不割的话,恐怕割草机都带不动了。本来,颍川是想包给别人干的,省出他的时间来好跟着老李赚外快,可潇潇一想到家里近来花销大,一向手指头宽得漏缝的她竟不舍得这一月百十来块钱的费用,便没同意。颍川因为赶着交活,头天晚上熬了一夜,凌晨时分才上床休息,下午他还要出去跟一帮合作朋友谈工作,潇潇便不忍心喊他起床干活。
吃过了早饭,航航一头就扎进了自己的房间不挪窝了,谁也不知他在鼓捣什么。潇潇抱着个哭闹不停的孩子,见一大堆的碗摞在水池里没人洗,孩子的玩具、衣物、杂物扔得满地都是,都快没个下脚的地方了,想想家里家外样样都得自己操心,连个帮自己一把的人都没有,潇潇觉着心里烦得没缝儿,没处发火便冲着孩子喊叫。
因想过些日子把狗狗送daycare,潇潇正训练他坐尿盆儿,这会儿他憋不住,刚刚拉了一裤子,潇潇在洗手间里,一边唠叨、一边忙着给他收拾。
航航探个头进来,拧着鼻子,道:“唉呀,好臭!”
潇潇见他不但不帮忙,还一旁站着说风凉话,便没好气儿地说:“人吃五谷杂粮,谁能做到拉屎不臭,你行吗,嗯?”
航航在门口远远地站着,胳膊上搭着一件衬衣和一条裤子,道:“小姨,我今儿下午约了同学出去看电影,呆会儿你帮我熨熨衣服,噢,搁哪儿?”
潇潇正忙得烦躁,歪头看了他一眼,便低头一边接着收拾孩子的屁股,一边没好气儿地回他一嘴:“不就看个电影?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穿你平常穿的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约了女朋友,不能太寒碜”,航航一脸的不高兴。
“女朋友?”潇潇放下手里的活,扭头看着他,有点吃惊:“你有女朋友了?”
“唔,还不算正式的,也就打打kiss,瞎闹着玩儿的。”
见他丝毫没有扭捏害羞的意思,潇潇甚感意外,有点不悦:“啊?你不好好学习,怎么来了就谈女朋友?”
“我怎么不好好学习了?我这不是找了个老美同学练外语吗?谁知道她一眼就看上我了,我有什么办法?!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你找我妈说去啊。”
“霍霍”,潇潇嘴里倒抽了一口气,心道:这孩子咋这么没羞没臊的呢?她赶紧三把两把收拾干净了儿子的屁股,给他穿好衣服,抱在怀里,严肃地说:“哎我说,你现在半大不小的不知道轻重,在美国,头一个不能碰的就是毒品,再一个,你现在还只是个学生,女孩子你也不能碰,出了纰漏你这辈子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我可是认真的啊。”
航航一耸肩,道:“我也就是玩儿玩儿,谁会跟她认真啊。”
他那付玩世不恭的样子更让潇潇不放心,她心里着急,嗓门儿便扯了上去:“玩儿也不行!真要是不小心弄出个孩子来,我看你怎么办?!美国可不兴打胎的”,她心想:既然他这么不在乎,我也不能跟他含蓄了,该敲明的就得直截了当,省得他日后捅出了篓子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航航故作老成:“哼!我会有那么傻?!学校里发避孕工具的,听说我们班上学期有个女生,肚子被搞大了,后来休了学,在美国这还算稀罕事儿?我们这么大的男生,谁要还是个雏儿那才是没面子的事,要么是不行,要么是没人要。”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潇潇听得心惊肉跳,“啊?”了一下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由得暗自生闷气,心想:如今的孩子咋这么开放呢?别看他读起书来熊包一个,干这个倒是无师自通。
航航抬了抬胳膊,示意那身衣服,又问潇潇:“放哪里?”
潇潇心里有气,本想不理他这茬儿,又一想,不如趁机使唤使唤他,省得他不知道别人的辛苦:“撂沙发上吧,噢,今儿咱俩换换工,我帮你熨衣服,你帮我把院子里的草割了,怎样?”
航航犹豫了一下,道:“我没干过,不会。”
潇潇一听有门儿,这小爷居然肯帮忙,难得啊,便赶紧说:“很简单,我教你,咱家的割草机是自动前进的,不费力气,我都能干。”
“那,你付我多少钱?”
“啊?”潇潇一听就傻了眼:敢情他入乡随俗,竟然跟我算计钱了。
心有不快,可也不好表露出来,潇潇冷冷地说:“30,前后院儿一起割,外带修边儿,干完了我就兑现”,潇潇怕他觉着自己这个当姨的亏待他,就又追加了一句:“都这个行情,外面的人来也是这个价钱。”
航航想了想,懒懒地说了句:“好吧”,就转身把衣服放沙发上,又回屋换来一身干活的衣服。
屋外“轰轰”的割草声,把才睡了没多久的颍川给吵起来了,他睡不着,干脆爬起床来,睡眼惺忪地过来问潇潇:“谁呀?是咱家地里的割草机在响吗?”
“嗯,是我打发航航出去干的,这小子比我有劲儿,累不着他。”
颍川伸了个懒腰,觉着有点奇怪,问道:“这小子成天好吃懒做的,是该让他干点儿活了,不过,你咋就法力无边,能使唤得动那少爷?莫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不是,是太阳打东边儿落下去了。要不是我在他前面挂了根胡萝卜,我哪儿那本事支派他干活?”见颍川一脸狐疑,她又道:“噢,我答应了他,干完给30块钱。”
颍川伸了个懒腰,冷笑道:“呵呵,我就说嘛,那小子今儿咋这么勤快涅,敢情是物质刺激在起作用呀,哎我说,咱可不能给他惯出这些个毛病来,咱这不是老美家庭,真要算得清,他得先付我饭钱跟房钱。”
潇潇撇着嘴道:“嗐,你跟他一般见识干嘛?我这不是变着花样儿给他点儿零花钱吗?反正也是给,不如趁机让他帮咱干点儿活,让他知道钱不是纸,来之不易。”
颍川一脸的不屑:“哼哼,我看你就甭操那份儿心了,只要他不给我惹事捅娄子,我倒过头来喊他大爷都成,上回我说他一句,你瞧瞧他瞪眼扒皮的那个样儿,也就是看你姐的面子,我没说什么吧?现在想起来还气儿不忿呢。”
潇潇斜着眼儿瞅他,嗔道:“瞧你,被蚊子叮一口你还记恨一辈子啊,不就一小肿包,挠挠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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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刚刚把孩子哄睡,累得一屁股歪沙发上,想看会儿电视歇息歇息,那边航航拎着个电话走过来,伸手把电话递到了潇潇跟前儿:“我妈的。”
潇潇赶紧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调到静音上,抬手接过电话来放耳朵边儿上:“喂,姐啊……刚睡下,这小祖宗今晚邪了,折腾了我半个多钟头才睡,都困成那样了该死不睡……噢,上个月就给他断了,这不,他一直不习惯喝牛奶,每天晚上临睡前拱我怀里找奶吃,谁都抱不去……我的妈呀,还不胖?!身高也就刚好够个平均值,体重都上90%了呢,像个小号的相扑运动员……嗯,是,是越长越象颍川了,他爷儿俩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姐你别逗了,就他爹那张笨嘴,跟个棉裤腰似的,三句话就能把个活人给噎死,我家狗狗可千万不能跟他一样。”
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半天,湘湘这才吞吞吐吐地拐到正题上来:“潇潇,刚才听航航说,昨天,你让他割草了?”
“喔”,潇潇应了一声,感觉她姐说话的口气好象不对头,刚才提起狗狗来还热情得很,可一说到航航,那笑脸子怎么就跟个卷着的门帘子一般,咣当一下就挂了下来。
湘湘道:“我,呃,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航航这孩子在我手里的确有点惯,他身上是有点儿小小不然的毛病,这个我承认,不过,你别看他长得高大跟个大人似的,其实身体还瓤着呢,他从小到大没干过那么沉的活,呃,一下子干猛了身体吃不消。”
潇潇明白她这是心疼孩子,便劝道:“姐,我们这里的老美孩子,比他小几岁的都能帮家长割草了,他都够18了,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亏不着,力气用完了还会长回来的。”
“他不是不似人家老美孩子长得壮实?”湘湘委婉地道:“这孩子打小心眼儿实在,大人有时说的玩笑话他也当真,刚才,他跟我学话来着,那个什么,别人帮你割草你给30,他,你怎么才给20?航航说,起先你答应给30,后来只给了20,潇潇,我不是为这10块钱跟你说事儿,我是觉着吧,孩子眼巴巴地盼了一顿,你要是不缺那十块钱的话,就给他吧,啊?这孩子要好,自尊心强,在家时我跟你姐夫从来不跟他打诳语,要么不答应,只要答应了就一定办到……喂,潇潇,你在听吗?……断线了?”
“我在”,潇潇被湘湘这番话说得心酸,忍不住泪水在眼眶子里打转儿:“姐,既然你说到这儿了,那我就跟你直说了。昨儿个我是答应给他30块来着,可他干的那叫什么活?只割完了前院儿的草就摔耙子不干了,后来还是颍川出去拾掇的后院儿,我给他20还少吗?我是不差那10块钱,我是想让他知道,做人要有责任心,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废,我那不也是好心吗?再者说了,他在我这里住着,我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他,既要操心他学习,还要担心他不走正道,姐你说说看,他又该付我多少呢,啊?他一点委屈受不得,那么我呢?我这一肚子的委屈跟谁说去?姐,要不是看在咱一母同胞的份儿上,我吃饱了撑得会拾个心事来家?我何苦来哉,出力不讨好,连你都这么埋怨我,我,我我”,说着说着,她竟哽咽得结巴起来。
湘湘见潇潇这是生气了,也觉着自己刚才那话说得不合适,便赶紧打圆场:“潇潇啊,你看看,我这不是跟你好说好商量吗?姐也没说你什么啊?你肯招揽航航,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埋怨你呢?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算姐刚才说得不对,姐给你赔个不是还不行吗?”
湘湘见妹妹沉默了好一会不言语,也觉着尴尬,便转了个话题:“噢,咱爸妈最近身体挺好的,妈的高血糖也控制得不错,我前些日子刚领着她做了全面的体检。”
本来满腹牢骚的潇潇,一想起家里的老父老母,特别是中风后行动不便的老母,都需要老姐一个人来照顾,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她关切地问道:“结果出来了吗?怎样?”
“血液检查报告要等到下周才能出来,B超跟X光透视,还有心电图当场就出来了,都没大问题。”
“噢”,潇潇这下放了心:“姐,咱爸妈全靠你了,我隔着这么远,想端屎端尿伺候他们一场恐怕也没那个机会了。”
“嗐,一家人别说两家子话了,航航在你那儿断不了让你操心受累的,我就不说什么了,姐全都记心里了,航航若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当他是你自己的儿子,该说就说,你说得着他。你姐夫家仨弟兄,他妈就看着这一个孙子,惯是惯了点儿,可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谁家孩子不是惯大的?这孩子是有点娇气,不会干活,也不似别人家能说会道的孩子一般嘴甜,但他也有好处哇,性子直率,身上没有市侩气,也没那些个偷摸流逑的歪毛病,总体来讲还算根子正,出不了大格的,这孩子也识哄,你多鼓励他几句好话他就来了精神,你说是吧?嗯,再有就是,看他还是个不懂人事儿的孩子份儿上,你跟颍川多担待,啊?算是老姐我求你了。”
“姐,你这是寒碜我呀,说什么求不求的,是我这做姨的应当的么”,潇潇被姐姐这么一哄,觉得自己对待人家孩子也有不耐心周到的地方,心里倒有了点歉意。
湘湘又道:“噢,差点儿忘说了,我跟你姐夫最近合着涨了300来块的工资,连着补发的加上前些日子攒下的,我手头上现在有个一万来块人民币,回头我一总换成美元给你寄过去。”
潇潇觉着这点钱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老爹老娘也许还能用得上,就推辞了:“姐,钱不是个问题,你先留着吧,万一咱爸妈有个好歹,你好帮着应个急什么的,到时拿不出钱来可怎么办?现在离了钱办不成事。”
与姐拉了一番家常,潇潇的心情乱糟糟的,她刚放下电话,一旁正看着哑巴电视,顺耳听着老婆打电话的颍川讪笑起来,道:“呵,钱,真的不是个问题,没钱才真的是个问题呢。”
潇潇见他又说风凉话,这下可找着出气的地方了:“是啊,这个还用得着你来教我?!哼,我这就跟颍江说去,让她把借我的钱赶紧还我,我过的也是‘攒鸡毛、凑掸子’的日子,既说是借,不管早晚总得还吧?再晚我都不嫌弃,总强其肉包子打狗。”
颍川不屑地哼了一下:“蚊子腿上劈肉,那点儿钱你拾眼里去了?”
潇潇火刺刺地回他:“噢,敢情我就那唐僧,被你们家人猛宰吃肉啊。”
颍川梗着脖子回她:“哼,难道我不是?!”
潇潇被他这么一问傻了眼,口气立刻软了下来:“算算,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我回屋睡觉去了,爹亲娘亲不如枕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