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
——唐珙。题龙阳县青草湖
甘州。
从关中到安西都护府是大片的沙漠和戈壁，甘州恰好在路途中间，又有水，是唯一可以为大兵团提供粮食、战马补给的地方。天气晴好，南边望得见雪山，风送来微凉的空气，叫人心里清爽。来路上大片油菜花田也让人平静，大片大片的嫩黄象地毯一样，成群的白绵羊在坡上游荡，现在还是夏天。
鹿倚儿与欧阳萼走过街角，皇甫文亮和严挺之在问那群小孩，”他们打架没使家伙？”
小孩胡乱答，有说使家伙了，有说没使的，还有的说使了匕首。鹿倚儿看看问不出什么来，按住腰间的匕首，往前走了。
欧阳萼追上她，”你还要去哪里？”
鹿倚儿道：”找间医铺问问。罗薄若是挨了打，肯定求医问药。”
欧阳萼噗嗤一笑，”那倒是。会哼唧哼唧，到处诉苦。”
鹿倚儿道：”欧阳妹妹，你怎么入的秘字监？”
甘州人口少，大街空阔，街上没什么行人。欧阳萼淡淡道：”我杀了人。”
鹿倚儿道：”欧阳妹妹擅长开花，开花把人开死了？”
欧阳萼道：”没错。”
鹿倚儿道：”谁？”
欧阳萼道：”我晚娘。我养了几盆花，去年秋天眼看着要霜冻，我把花搬进了屋，她给搬出去了。”
鹿倚儿道：”花冻死了。——人开了花，就完全没救了？”
欧阳萼道：”不知道。我叫了医生，叫晚了。”她转过头来笑道：”你看秘字监那些小伙子，其实都没什么事。都是老实孩子。象皂姚，说了句天后杀公主的谣言，就被送进来了。“
鹿倚儿道：“皂兄还真敢啊！所有公主都会被记载在史书上的，杀了哪个，一查便知。这种没根的谣也有人信！”
欧阳萼道：”我是真杀了人。”
鹿倚儿道：”只怕你不知道人开花会死。”
欧阳萼道：”知道了也是一样。火大了会犯混，为丁点儿事杀人。我就这样。”
她们已经离开了大道，走在偏僻的小街上。欧阳萼忽觉有利刃顶着自己的后腰，寒气侵肌，她打了个冷战。
鹿倚儿道：”别说话，往前走。”
欧阳萼站了一会儿。利刃没刺进来，但也没离开的意思。她的衣服肯定已经破了。欧阳萼定定神，往前走。
鹿倚儿抓住了她一只胳膊，两个人往前走，左拐，再左拐，再左拐，回到原来的街上。街上有个盲乞丐，脓疮满脸。乞丐听到两双脚步走来，探身摸到身前的破碗，”过往郎君行行好——”
欧阳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乞丐，非常不情愿。她伸出手来，捉住盲丐的手腕。鹿倚儿道：”只开脓疮。”
盲丐的脸上象有虫子爬出来一样，慢慢地，脓聚结成一朵小花。花开得艰难。欧阳萼开花随心所欲，最多控制一下力道，从没试过定点。谁也想不到，恶心死人的烂脓，开出花来，跟瓷花、玉花、蜡花其实也没什么分别。盲丐的脸上开满了花，盲丐觉得脸上痒，去搔，一搔花就掉了，留下片白色的印子。盲丐在地上摸索，病花极脆，摸到时已碎成了屑。
欧阳萼慢慢松开手，站直了。她没有回头看，但她知道，腰后的匕首跟她不即不离。她有点象做梦一样，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鹿倚儿抵着她在城中游走，见街道就钻。乞丐大多喜欢阳光、温暖，热闹的大街有，偏僻的街道也有。有人瞧见鹿倚儿拿匕首抵着欧阳萼，不免大呼小叫。人越聚越多，巡卫也来了，欧阳萼往前走，兵卒见是两个秀丽的女子，倒不急着上来拿人。欧阳萼与鹿倚儿变成了海浪里的一叶舟，巡卫是舟前的几朵白浪。
欧阳萼脑子全空了，巡卫说什么，人们嚷什么，她完全听不到。这真是荒诞！她一次又一次弯下腰去，让有疮的人开出花来，留下乞丐身上的白印。惊叹声象恼人的蚊蝇一样响起来。渐渐有人走上来求恳，袒露着他的疮。欧阳萼茫然拉住他的手，开花，拂拭，一个，又一个。
皇甫文亮拦在她们眼前，大声说着什么。鹿倚儿道：”我们玩儿呢！”手却依然拉着欧阳萼的胳膊。
皇甫文亮大声对欧阳萼说：”真的吗？”
欧阳萼觉得非常疲倦，说不清为什么。她说：”真的。”几个人一起回了客栈。鹿倚儿要了两桶洗澡水。她的匕首终于离开了她的腰。外面人声鼎沸。欧阳萼另要盆水先洗了洗手。然后解开衣服，整个人坐进了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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