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儿下了班,特意先去超市买了点儿小排骨,这是晓涵最爱吃的,她顺便又买了点日常用品才回家。
要到家的时候,车还没开进公寓区的大门,她就见几辆警车,闪着晃眼的警灯,停在了她住的公寓楼下,几条示警的黄色的塑料带子,松松地拉起来,将楼梯口围住,不让闲杂人员随便出入,再一看,四周围的邻居在附近围观,还有几个在窃窃私语,都是一脸的严肃。
她心里一凛,有种不祥的感觉:好象不是失火,怕是失窃了?凶杀?这么一想,她感到更加害怕了。
柳絮儿将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她下车径直走过去,一位警察拦住了她:“小姐,这里有公务,请你离远一点。”
柳絮儿慌忙指着自己住的房间的门,说:“Sir,我住在这里,就是楼上的202房间,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位警察说:“请出示你的ID。”
柳絮儿紧张地将手伸进手提袋里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掏出来一个钱夹子。她找出驾照,将它递给那位警察,“Sir,我的驾照。”
那警察看了,问:“你就是Ms.”,他的喉咙在“哦哦”作响,却发不出XuEr Liu的音。
“是的,我是柳絮儿,发生了什么事情?”柳絮儿心里慌乱得可怕,她竟能听到心跳的“咚咚”声。
那警察拿着她的ID什么也没说,走去跟另外一个警察嘀咕起来,这让柳絮儿感到更加恐慌,大概过了一分钟,那警察回来了,问:“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把柳絮儿的驾照还给了她,却拿着另一个驾照让她辨认。
柳絮儿看了一眼,说:“这是我的室友,她出事儿了?”此刻,她心里更加紧张了,害怕晓涵出了车祸或者被害。
警察一脸淡漠地说:“有几位目击者证实,她今早投海自杀了,这个驾照是她留在桥上的。”
柳絮儿一下子感到了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她差点支持不住要倒下:“她,她怎么样了?人呢?现在在哪儿?”
“人还没有找到,估计生还的希望为零,除非奇迹发生,那座桥有三百多英尺高,在这个高度,水面会象水泥地一样结实”,说完,他还特意强调了一下:“从那座桥上下去的人,迄今为止,还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警察的话还没说完,柳絮儿已经泪流满面了:姐,为什么?!你那么开朗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寻短见?!
从楼上柳絮儿的屋里又走出了两位警察,他们从楼上下来,走过来跟先前那位警察附耳嘀咕了一阵子,就转身走了,那位警察跟柳絮儿说:“我们已经搜过了她的房间,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她极有可能是自杀,我们把你的信息留了底儿,以备随时跟你查询求证,另外,我们查获到她的遗体后会尽快跟你联系的,请你最近一周之内不要外出,如有急事要出门,请通知我们,还有,麻烦你,如果你知道她的亲友的联系方式的话,也请告诉我们,一些善后工作需要处理。”
“亲友?”一起住了半年多,她从未听晓涵提起过哪位亲朋好友,其间,也只有那位加国的初恋情人来看过她一次。
“Sir,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亲友,听说她离过婚,前夫住在加州,但他们好象从不来往,别的,我也不知情”,晓涵的初恋情人就没必要提了,连柳絮儿也不知道他的全名。
“嗯,我们联系过了她的前夫,他拒绝前来”,警察的话语很冷淡,里面没有一点感情色彩,可柳絮儿听了,心里却异常地难受。
警察在折腾了很久后,终于走了。柳絮儿感到疲惫不堪,她推开屋门,门跟门框间已经锈蚀的枢纽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音,让这空阔、冷寂的屋子显得阴森森的,人刚进门,立时,一股男人混杂着警犬留下的异味扑面而来,让她感到喉头一酸,肚子里翻江倒海地翻腾起来,她心道了一声“不好”,连忙一头冲进了厕所,对着马桶“哇哇”地吐了起来。
吐过以后,感觉轻松了一些,她就势坐了在洗手间的地上,眼前冒着金星,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感觉,死去的那个人,好象是自己一样。
那个曾经与我朝夕相处,喜欢讲荤笑话,开朗健谈的人,真的就这么去了吗?人世间就真的这么无情吗?
柳絮儿闭着眼,却无法不去想那个善良的人儿。她把我柳絮儿当成亲妹妹,爱惜我、保护我,但她却忘记了,她自己才是个更需要被人保护的人呐,她受的伤太重,以至于无法痊愈,这让她选择了逃避,逃避这个带给她屈辱的人世。
柳絮儿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路过晓涵的房间,因为害怕她不敢进去,虽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柳絮儿一头栽倒在床上,她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住,怕不小心被小鬼掠了去。
她战战兢兢地,因心里不踏实,便用双手使劲搂着枕头,可是,她的手指却触到了枕头下的一个东西,她抖抖地将那东西取出,黑暗中隐约可见,那是一封信。
柳絮儿一惊,赶紧翻身坐起,将床头的灯打开,就着灯光,她见到那信封上,有一行工整、隽秀的小字,写着:絮儿妹妹 亲启。
是,是晓涵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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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儿将灯光调亮了一点,她背靠着枕头,展开那信,阅读起来。
“絮儿,亲爱的妹子,姐第一次这么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了”,才读了这一句,柳絮儿就已经泣不成声了,眼睛潮湿得让她几乎分辨不清晓涵写下的那些字:
很高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人间,我能有幸结识你,虽说咱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我早就把你当作我人间走一回的唯一知己了。唉,我这人命不好,两岁死了娘,五岁有了后娘,六岁有了弟弟,从那时起,我连爹都没有了,我小时候唯一的期盼,就是快快长大,然后离开那个所谓的家,走得越远越好。我大学毕业没多久,遇到了我的第一任丈夫,新婚时的我是喜悦多于哀愁的,我曾经幸福地以为,我可以与过去一刀两断,从此过上快乐的小日子了,可是,那份快乐于我却是如此地短暂。尽管是我选择了离开他,可那时的我对男人其实还是充满了幻想的,于是,我嫁了第二个男人,但我与他之间根本没有爱,连情也说不上,只是赤裸裸地互相利用罢了。后来,我变得放荡不羁,我想用我的身体去报复男人,看着他们拜倒在我的脚下的那一副副丑态,我开心,我恣意享受着复仇所带给我的快感,尽管我的心跟肉体是麻木的,真心话,别看男人穿着衣服人模狗样的,脱了裤子都一个德行。妹,你是知道的,我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一个人的,他就是那个让我梦牵魂绕了半辈子的人。尽管我这一辈子活得不能算长,但我已经品尝到了别人也许活一百年都不会品尝到的苦酒。自我第一次见他,他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心里有爱的那些日子真是美啊,我天天躲在暗处观察他,又怕被他发现,那种滋味虽然苦涩,可却让我迷恋至今。
我真的曾经打算过,要与他厮守下半辈子,哪怕每天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我也会心满意足了。我一直以为我的的确确是爱他的了,可是我错了,在我最近一次与他见面后,我才发现,我其实爱的是我对爱情的那份执着和迷恋,是爱情所带给我的那份甜蜜感觉,这一次,我,真真是对男人死了心,这让我对自己的爱也死了心。
唉,都怨我把男人床上说的话当真,那份痛和悔太折磨我,我恨自己,是我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我心已死,留着这个龌龊的躯壳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所以,人是一定要有理想、梦想,哪怕是幻想的,那会让人有个指望,有个活下去的理由,一旦连这点虚幻的东西都没了,人是会垮的。你一定见过倾覆中的大厦吧,对了,我此刻就象是一个坍塌中的大楼,呼啦啦一下子,我的世界,连着我的灵魂就都没了,好奇怪,干干净净地一下子全都走了。
于是,我开始厌恶我的躯壳,我的身体虽然是肮脏的,但我的心是善良的,虽然从我裙下钻过的男人无数,但他们中没有一个是有家有室的(应该说,是有一次例外,那次我是因为爱),这,算是我玩世不恭的底线吧,因我不想伤害那些没见过面的女人,还有孩子,男人造的罪孽不该由她们来承担。
我自以为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玩弄别人的感情,很潇洒地,可是,我的感情也同样很潇洒地玩弄了我一回,这可真是报应,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啊。
我从前不信命,可有一回见过一本有关星象的书,只记得上面一句话:天蝎座的人最痴情。这,不由得我不信啊,那说的就是我,唉,我一生为情痴、为情累!
妹,此时此刻我很冷静地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心里没有波澜,脸上没有泪,我没有理由哭泣,我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的哭声大概也曾经带给过一些人快乐,而今天,我是要带着微笑走的,我依然不想带给任何人不愉快。
我想我大概是多虑了。我走后,或许根本就没有人会感到这个世界有任何不同,就象咱窗外的那盏路灯,今早灭了,晚上还会再亮起来。没有人会记得我,这是我想要的结局,我为什么要让人记得我呢?记得一个让他们茶余饭后可以用来取笑的可怜人吗?所以,我选择静悄悄地走,走得不留下痕迹。
我命如草芥,也许,连草芥都不如,我就权当我是一粒野草的种子吧。我愿意随风而去,它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也许,来年我会在阴沟里发芽、长大,我猜,那也比我如今猪狗不如地苟活在人世要强些的。
我没多少钱,仅有的几千块让我寄给我弟弟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仅限于他缺钱的时候跟我要这么简单、直接,我把最后这点钱给了他,不是因为我有多爱他,毕竟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液。我已经给他和他爸、妈写过信了(那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的确不能算是我的爸爸),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我不想他们把我这事当成个事儿,他们本来就没当我是家里人,我又何必去自赚没趣呢?
我两年前做过一次阑尾手术,欠下医院一千多块钱尚未还完,我这回一次付清了。人走了债可不能带走,这点做人的诚信我还是应该有的,我另外给你留了一张612块钱的支票,那是我应付的这月的房租和其它杂费,你把钱尽快提出来吧。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不够的话,你就帮我垫上,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我现在无债一身轻,心情好多了。
我此生唯一时常思念的是我的母亲,尽管我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上,对她,我心中此时还是存有一份愧疚的,是她给了我宝贵的生命,而我却不好好珍惜,晓涵何以有颜与她地下相见?愧啊。
我最近常梦见她,她说她想我,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我想了几天,打算这就过去陪她,因为我也想她。
质本洁来还洁去!我喜欢海,那么宽广,我走了,看海去,它不会嫌弃我的,还有鱼虾做伴儿,我一定不会寂寞的。
妹,多保重!原谅我,姐先走一步,不陪你了,我太累了,需要休息了。
晓涵绝笔 于3月13日
流着泪读完了晓涵的遗书,柳絮儿感觉她的心在振颤,象秋风里枯黄的树叶,从树上一片片地被吹落到地上,又被风卷起、带走。晓涵是那风,带着柳絮儿的心,去了那遥远的地方。
晓涵在那个世界里会不会也在哭泣?她会孤单吗?她能找到快乐吗?
柳絮儿难过得再也无法想下去,她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来到客厅里,拿起电话来拨打了实验室的电话,她因为极度害怕而蹲坐在地上,她冰凉的手里死死地抓着电话,她的耳朵也紧贴着听筒,上下牙齿却在不停地叩着。
电话里面,清脆的铃声响起,传回来,却没人应。
电话那边,夏禾关上了门,正要离开实验室,却听到里面电话铃声响起,他以为是蔚然打来的,犹豫了片刻,觉得很快就回去了,便懒得开门。
这边,铃声响过数下后,柳絮儿失望地挂上了电话,这时,猛然站起身的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好象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脑袋,以至于她眼前一黑,便“咕咚”倒下,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