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放下手里的电话,脸上堆着的阴霾化不开,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闷声不语,只是长吁短叹地盯着地板发呆。
正在醉心看着NBA淘汰赛的颍川见了,心里不由得一沉,他拿起遥控器来,“啪”地关了电视,凑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哟,怎么啦?家里出啥事儿了吗?”
潇潇憋了一肚子的怨气终于找着地儿往外倒了,她歪在颍川的怀里,噘着嘴,嚷道:“都好好的,能出啥事儿?!还不是为了航航来美国上学的那点破事儿,烦都烦死了,还有完没完了啊。”
颍川故作轻松地问:“上回不是都跟你姐说了,办不来吗?怎么又提起这事儿来啦?”
“这回换我妈上阵了”,潇潇没好气儿地回他,想起了母亲对这个外甥从小就溺爱有加,她又不满地发起牢骚来:“航航是她一手带大的,除了没给他喂过奶,该爹娘干的她啥事儿没掺合过呀?要说我姐惯孩子,我姐还嫌我妈惯呢,航航都两岁了,我姐要给孩子断奶她还拦着呢。”
“那,岳母大人怎么个意思?”颍川小心翼翼地问,怕一个说得不合适更给潇潇填堵。
“说是等咱给航航办好了,她跟我爸带着航航一起过来,航航一个人坐飞机出远门儿她不放心”,潇潇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不是逼我吗?我哪儿有那本事啊,噢,说办就能把他给办了来?美国学校是你我二人开的?”
颍川沉默着,潇潇又道:“我还没说不帮忙呢,只说了个不好办,我妈就急眼了,说以前我姐对我怎样怎样好,如今为孩子的事儿没办法了才求到我这儿,我还端什么架子哦,要是她死了,我是不是都不要跟我姐来往了?嗐,我妈连这种话都说了,你让我咋办?我又能咋办?!”
“你妈挺明事理的一老太太,怎么一遇到儿女的事儿就犯糊涂哪?”颍川不免也跟着潇潇一起为难,想了又想,便给她出主意:“要不,咱帮航航往新西兰和澳大利亚试试?听说那边好办一些,学费也便宜,还容易毕业,毕了业,要想移民留下来的话也容易得多。”
“我也这么建议来着,可你丈母娘一心就认准了美国,说是有我在身边看着航航她放心,她也可以隔个一年半载地过来帮帮我,不行黑下来呆着都成,唉,她跟我姐绑一块儿去都管不住那小子,我一个人怎么行?她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颍川也拿不出个好主意来,就提议:“实在不行你就先应承下来,咱背地后里拖着不给办,等磨蹭过了这两年,你妈跟你姐那儿也就死了心,到时咱看情况再说。”
“这样不好吧?我姐要是有了盼头,指望上了咱,到时咱又说办不成,那不毁了航航也毁了我跟她的感情了吗?我看咱还是直来直去跟她明说了不行,免得她老是惦记这事儿,我烦都烦死了”,她这话说得倒是挺干脆,可只嘴上刚痛快了一会儿又只剩下长吁短叹了:“唉,我姐大我那么多,从小对我好得让人嫉妒,我真怕为这事儿得罪了她,唉!真要撕破了脸,我妈又该骂我忘恩负义了。”
颍川思忖了一会儿,又建议道:“这样吧,咱先小人、后君子,航航要是能去了新西兰或者澳大利亚,学费、生活费咱跟你姐平摊,这样总可以了吧?她养一顿孩子一个大子儿不出也说不过去吧?这钱,就算是咱帮你姐的了,以后也甭指着她还咱了,反正,咱又不是一次性拿出来,应该没有问题的。”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出点钱我心里还能好受点儿”,潇潇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叹道:“唉,还不知我妈那儿能不能混过去呢,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麻烦包,你说,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他一个人发去国外,他就能学好了、变乖了?我很怀疑。”
“咱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你姐都不担心,你还操什么心?!”他又强调了一句:“哎,不过,咱可得先跟你姐说好了,最多五年,咱也只能赞助她这么多了,别到时那小子不学好,十年八年地还在外面晃悠,咱可就掉无底洞里去了,这个大窟窿可不好补,咱也补不起哦。”
潇潇附和道:“说得也是啊,一提起钱来我就觉得气短”,想起要做IVF那一笔不菲的手术费来,她不禁有些泄气:“我昨天查了查咱家的存底儿,也就剩下刚刚够做一次IVF的钱了,唉,这次要是失败了,以后恐怕想做都没法做了,咱总不能老拿养老的钱打水漂吧。”
颍川嗔怪道:“你瞧你这个乌鸦嘴,还没开始做呢咋就先说上丧气话了?”
潇潇叹了口气,愈发灰心:“可是,做了也只有40%的成功率,咱哪儿有那好运气啊,唉,我都不敢想了,越想越心慌,就算钱不是个问题,受点罪我也不在乎,可我,真的是受不起那个打击哟,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没用,连个孩子都不会生。”
“嗐,你想那么多干嘛?!怎么还不是一辈子”,颍川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再说了,钱不就是带字码的纸嘛,越不花咱就越没有动力去挣,若是这辈子命里真没孩子的话,等咱人老了,剩的钱留给谁去?不如现在想花就花个痛快,买个希望也值,你说是吧?”
潇潇感激他的通情达理,可一想到,不但看不孕医生要大把地花钱,还要给外甥余外地攒学费,便又肉痛得难受起来,她“唉”了一下就不又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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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就要到了,潇潇跟颍川在家里打扫卫生,准备迎接新的一年了。
潇潇刚收拾了一会儿客厅,就感到力不从心,她跟颍川道:“哎,我最近咋这么容易累涅,好象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浑身的肉好象都是酸溜溜的,昨儿个中午实在困得不行,我趴桌子上就睡了一小觉,哈喇子流下来,把衣服都给弄湿了一片。”
“喔,你是不是在办公室里睡觉着凉了啊?最近天气反常,我们公司好几个都感冒了,而且这次那几个人的症状很相似,一律都是咳嗽加发烧,兴亏我的办公桌是在个角落里,否则我也没得跑,一准儿给传染上,你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老李跟老方家的party还是辞了吧。”
“不去不太好吧?早就计划好了的事,再说,我也没到躺床上起不来的地步”,潇潇走到颍川的面前,抓起他的手来放在了自己的前额,问:“你摸摸,这儿是不是有点儿热啊?”
停了几秒,颍川把手从潇潇的前额上拿下来,又搂着她,将脸颊贴到她的腮帮子上试了试,道:“嗯,是有点儿热乎乎的,不过也不象是在发烧啊,呃,不管怎样,我看你还是躺下先歇息会儿,家里咱也没必要整得那么干净,反正也没人来参观。”
“噢,敢情我把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是做给人看的啊,要是家里仨月不来人,我看你是不是都不用叠被子啦?”
“被子叠不叠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晚上还要睡,叠了还要放,这不是一天两头瞎耽误工夫吗?而且,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中国人日常生活里的十大误区之一就是:起床先叠被。”
“切,包没包括‘情人怀里睡’呢?!”
“那怎么能是误区呢?那叫生活情调”,颍川伸手捏了一把潇潇的屁股,道:“不过,咱家是‘老婆怀里睡’,那叫调情。”
“你就自个儿贫去吧”,这时,潇潇忽然感到有点眼晕,头重脚轻地,便扔了手里的墩布,躺沙发上看着颍川做事。
“川,我昨天查了查,我还有二十几天的假日没休呐,你看哪天你那儿合适,咱一起休它一礼拜,趁着天还不冷不热的时候去迈阿密或者亚特兰大玩儿玩儿。”
颍川道:“我看你还是把假日攒着吧,不是说好要做IVF的吗?啥时开始?我近期不会太忙,你找个时间约下医生,咱先去看看怎么个程序,三月份估计我们会比较忙,到时就怕没空了。”
听颍川这么一说,潇潇忽然想起来了,这月的“大姨妈”好象拖过日子了,她问:“哎,我上月啥时来的事儿?”
“自个的事儿都记不住,你问我我问谁去?”
潇潇心里突然一惊,忙问:“今儿几号啦?”
“噢,大概22号吧,怎么啦?”
潇潇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去冰箱前面,见上面贴着的一个年历上,11月15号被打了一个红叉,她心里不由得一抽:天!没注意,这月的月事竟然已经过了一周了。
她盯着那个日历看,手在抖,连声音也是颤颤地:“川,过、过了日子,好几天啦。”
颍川过来,笑着开玩笑,道:“又怀上了?上个月刚下的谎蛋,这又来了?”
潇潇一脸认真地说:“可是,这回的症状很象哦,听说刚怀上的时候体温会比较高,蔚然说她那时还觉得是在发烧呢。”
“喔,上回的症状不也很象吗?”颍川刚开了句玩笑,见潇潇脸色要变,就赶紧说:“要不就去问问蔚然,省得你又疑神疑鬼地了。”
“哎呀别提啦,她那个碎嘴子,恨不能拿个大喇叭帮我广播广播,上回那事儿我至今还耿耿于怀呢。”
颍川“呵呵”笑着说:“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怨你自己,谁让你还没拉屎就先放屁来着,搞得全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出恭了。”
“讨厌!不会说话你就不能装哑巴?!”潇潇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地扭身进了卫生间。
上个月买来的那支验孕棒还没来得及使她就来了例假,这让她对验孕有了深刻的恐惧,她以为她不会再需要这支棒棒了,就将它随手丢进了橱子里,可是,当这会儿再次翻出来将它拿在手里的时候,她的心情更加紧张,她太害怕失败了,这支小小的塑料棒,象是一个宣判她命运的法官,让她在迫切想要知道结果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畏惧。
潇潇的两眼在死死地盯着那个验孕棒看,淋在探头上的尿液的前锋线在毛细管张力的作用下缓缓地向前推进着,很快,尿液就漫过了整个观察窗,并在那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紫色的竖杠。
潇潇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十几秒,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她感觉她的一生好象都被压缩在了这一小会儿里了。
那个视窗里又慢慢地出现了第二条紫色的杠儿,可这条杠子的颜色很浅,又似乎时隐时现,这让潇潇拿不准这第二条杠子到底是不是存在。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看,还是不能确定。
“川,你来一下,帮个忙。”她的心在咚咚地跳着,脑子却一片空白。
“哎——,来了”,颍川应声走过来,问:“掌柜的,啥吩咐?”
“你帮我看看,这里有几道杠子?”潇潇递给他那个验孕棒,感到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因为盯着那个视窗看太久,那一深、一浅两条杠子依然在她眼前浮现着。
颍川看了一眼,说:“一道啊,咋了?”
这话让她犹如坠入了冰窟,从头到脚一下子全都凉透了,她一把从颍川手里夺过那个棒棒,指着视窗里的那条测试线的位置,问:“是这里,你有没有看到一道杠?啊?”她急切地问,眼睛巴巴地盯着颍川看,她的胳膊在抖着。
“噢,好象是有一道,就是颜色太浅了,比这条浅太多,我以为,”
“别好象,快说,‘是’还是‘不是’?!”
“喔——,是!怎么啦?”
潇潇紧紧地抓着颍川的胳膊,嘤嘤地哭起来:“川,川啊,我,我们”,她的劲儿好大,让颍川感到了疼,好象是她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
“噢,别哭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没孩子有什么关系?咱俩好好过就行了,再说了,IVF不是还有40%的机会吗?”颍川一边说、一边拍着潇潇的胳膊安慰她。
“川,你、你要做爸爸了,呜呜”,潇潇抱着颍川,索性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儿?!
颍川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他不禁口吃起来:“真、真的?太、太好了,我、我要有儿子了?”他紧紧地搂住了潇潇,又感到难以置信,便小心翼翼地问:“是,真的吗?”
潇潇抽泣着,道:“嗯呐,只要是两道,不管那条测试线有多浅,都是怀上了。”
颍川激动地抱着潇潇原地转了三圈儿,又在她的腮帮子“啵”地亲了一口:“老婆子,谢谢你哦,快、快躺着去,千万别动了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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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小心迈着步子,恨不能夹着两腿走路,即便是在屋里她也无端担心,生怕一个不小心肚里的胎儿会掉出来,虽然她依旧是那副慵懒、疲怠的样子,但她满脸的喜气是无法掩藏住的。
才围着客厅跟厨房走了不多会儿她就感到累了,便坐沙发上跟颍川一起看起电视来,颍川给她让了让地儿,好让她躺下:“怎么不多走会儿了?多运动运动生起来容易。”
潇潇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果丹皮来,剥开塑料包装纸,放嘴里咂着:“川,狗狗都俩月了,我这晨吐咋还没见好呢?”因潘家迄今还没有个孙子,潇潇一心想怀个男胎立功,便一直喊肚里的“儿子”是狗狗。
“心静自然凉,你别想它它就没了,要我看还是因为你心里老在暗示,所以才吐起来没完。”
潇潇一撇嘴,撒娇道:“哎我说,你们男人咋都一个脾气涅?老婆都吐成这样了,你们还说是成心的,要不换你试试?你也给我装装样子看?哼,保管两天就趴下,咱狗狗有福气,以后甭受妈妈这样的罪了”,说归说,心里却美得象花儿展着瓣儿开。
潇潇嘴里含着果丹皮,边嚼边说,一股甜酸味儿直从她嘴里往外冒,颍川看着,嘴里不禁渗出些酸酸的津液来,他笑着打趣道:“要不人家怎么都说,‘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
潇潇更加得意:“那可是,当妈的能容易吗?爸爸爽几分钟,妈妈遭十个月的罪,都不好比,噢,咱可说下了啊,就狗狗这一个了,别过两年又来磨跻我,我可不是母猪牌的,再也不想生了。”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颍川嬉皮笑脸地摸着潇潇的肚子,道:“听说,象咱这样多年不育的,只要开了个头,后面的孩子就跟老母鸡下蛋似的,‘噗嗤、噗嗤’,一个接一个的来哇,想躲都躲不了。”
潇潇撇着嘴,嗔道:“呸,还‘噗嗤、噗嗤’的呢,也不嫌难听。”
说着孩子,潇潇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她叹了口气,道:“我妈这次的中风看来是不轻,都一个多礼拜了还下不了床,那天,要不是我姐正好在她身边照应得及时,唉,想起来我就觉着后怕,我妈也是奔70去的人了,身子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的了,眼下我这个样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个孩儿跟揣着个金豆儿似的,也没法儿回去看她,万一路上给颠掉了怎么办?嗐,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有心伺候伺候她老人家吧,可这么远也够不着啊……就说吧,我妈生养我一场,老来老去的了一点儿也用不上这个闺女,图惜个什么呀?!唉,多亏她身边还有我姐”,说着说着,她心里一酸,眼睛跟着潮湿起来。
颍川安慰她说:“放心,你妈有你姐跟你爸照顾着,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噢,上回不是说,她胳膊已经能抬起来了吗?”
“病是见好了,只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落下什么后遗症就算万幸了。”
“老太太的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唉,人年岁大了就跟个糠了心儿的萝卜一样了。”
提起这个来,潇潇的气不打一处来:“还不都是让航航给气的!那小子因为逃学的事儿不知挨了多少回骂了,可就是记吃不记打,大前天中午,人家老师又来电话找家长,说是航航已经三天没来上学了,他要是下午再不来的话,学校就准备开除他学籍了,我姐一听就急得傻了眼,赶紧发动全家老少满世界找他,后来还是我妈在学校附近一个隐蔽得不能再隐蔽的地下网吧里找见了他,过去拉他回家他连理都不带不理的,坐着干脆都没动地儿,说是那场游戏到关键时刻了,走了就可惜了他的名声。要说他那个块儿头,我妈哪里拉扯得过他呀,跟他说理吧,还没他嘴皮子利索呢,害得我妈一股急火攻心,当场坐地上起不来了。唉,平时倒是看着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偏瘫了呢?可怜我妈,养大了自己的孩子,老了还得替孙辈儿的担惊受怕。”
颍川道:“看你妈这情形,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到原样儿了。”
“是啊”,潇潇叹道:“你说,她都这样了,我还怎么好意思张口让她来帮咱带孩子啊,一来她身体不行了,来了只怕咱伺候了小的还得伺候她;二来,我真怕她在这里再犯病,美国的医疗费这么高,治不起的,唉,左右为难哪。”
颍川想了想,问她:“要不,我问问我妈去?她一辈子干农活,身子骨倒挺结实的。”
“你妈?”请婆婆来伺候月子潇潇不是没想过,可她心里多少有点打怵:自古以来婆媳都势同水火,搞不好,自己花了钱还生闲气,最后不但婆媳关系弄僵了,说不定连夫妻关系都搞砸了呢。
怕颍川不高兴,潇潇便试探着建议:“我看,咱还是花钱请月子保姆吧,俗话说,‘远的香、近的臭’,你妈跟咱的生活习惯、理念都不同,住一起久了,生出矛盾来就不好办了。”
颍川大包大揽:“这不还有我么,遇上矛盾了,你少说几句不就行了。”
潇潇一听就有点不开心了:“瞧瞧,这是我自己的家啊,在家里我都不能随便说话,你想憋死我哦。”
话虽这么说,可她也觉着颍川说得没错,心想:大不了就当她是客人吧,再者说了,好歹她也是大老远赶来帮忙的,若有个什么小小不然的不顺心意,自己不跟她计较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