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中午,教室里的光线依然昏暗,但我也不想开灯。最开初的悲伤和痛苦过去后,愤怒开始充满了我的心。我倒没有生别人的气,我是对懦弱和胆怯的自己充满了愤怒。我怒气冲冲,猛地站起来,紧紧握着拳头,想要击倒什么东西,用以发洩我的怒气。这一刻,我彷佛回到了当时面对李XX的愤怒,只是这次的愤怒,指向的是我自己。一眼望过去,四周只有那灰白色的四壁。看着身边的课桌,我把它当成了另一个让我痛恨的我自己。我怒气冲冲,使出浑身力气,朝课桌狠狠地捶了一拳,就像是在击打那个懦弱的自己。课桌发出很沉闷的“砰”的声响。这一拳没有把桌子打塌,倒是把我自己的手打痛了。即使这种疼痛,在那一刻也是非常迟钝的痛感,像是打到一大摞厚厚的牛皮纸。打完这一拳以后,我整个人又没有了力气,接着又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
在那个教室的这个下午,我感觉时间流逝得特别特别慢,我好像有了永恒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我过去短短的十几年的人生,还有以后的长长的人生。
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和金瑶的相遇。哪怕她给我带来巨大的烦恼,痛苦和煎熬,我也感激和她一起的这段共同人生经历。十八年的人生里,她的出现,给我的世界带来了很多很多的色彩。回忆起我的童年和在资校的这几年,我有很多快乐时光,但是只有在和金瑶共同时刻的这些记忆,才是彩色的,如同黑白电影时代中插播了众多的彩色画面。我也同样感激她给我的音乐的啓迪。她带领我进入古典音乐的殿堂,让我能够和那些大师在这些无尽的旋律里进行对话。而她自己的声音,如同那些大师的音乐一般,有着独一无二的魅力。如果说此刻和她有关的痛苦是十分,我觉得她曾经给我带来的快乐是百分。她对我就是有这么特别的意义。
她是美的。不管是她的外在,还是她的对文学和音乐的眼光传达出来的内在,无不流露出她的美。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她就代表着美,如同她的名字和家乡的组合:她就是金星,那个美之女神。她也是善的。从她点评我的口琴开始,后来交往的点点滴滴,无不流露出她的温和的魅力,让人感觉到她内心的善良。同样,她也是真的。我虽然不知道她对我的感情到底是怎样,但和她交往的过程中,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率性干练不做作的真性情之人。
相比之下,我痛恨自己。我对她的情感是如此之热烈,而我却是一个如此怯懦的人,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简直玷污了自己的姓。我千方百计接近她,动机也不单纯,看上去是为了获得友谊,实际上对她还有更多的非分之想。而我自己的外貌长相,更谈不上有多美。和她一比,我觉得自己既虚伪又丑陋,简直罪大恶极。
我甚至觉得,不对她表白,实在是正确之举。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她呢?我甚至觉得,我自己一开始想接近她,实在不自量力。她会遇到更好的、更适合她的人。而我,会在痛苦之余默默地祝福她。
我又一次问自己:我是真心喜欢她吗?我知道,无论怎么辩解,我也没法否认自己对她的真实的感情。我很确信,从她回眸一笑那一刻开始,她就俘获了我的真心。其他人再美再好,也不能进入我的内心,那全都是给她准备的。哪怕她以后变老变丑,哪怕她以后牙齿掉光、头发全白,我也不会否认我对她的爱。是的,她虽然不是我的初恋,因为我们没有相爱过,但是,她是我的初爱,是我第一次那么深沉地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金瑶。告诉她,或者不告诉她,都一样。
我开始回想起从与她结识的起始,一直到刚才的分别。那些所有经历,一幕幕,都似乎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清晰可见。首先,是她的声音吸引了我。然后,在广播室里,她的宝石蓝色的外形和姣好的脸庞,给我惊鸿一瞥。接着,她的白裙飘飘的身影,给我极大的震撼。随后,在弧形护栏那里,多次的不经意地偷瞄,总是给我很多甜蜜的触动。再次,在团委工作的几次互动中,她的亲切随和的领导让我如沐春风。我在她面前有过因糟糕的口琴演奏而出丑的时刻,也有过因辩论赛夺冠而带来的高光时刻。如果说之前的互动她和我有很多距离感的话,之后的交往她给我感觉的那些亲切和友好就好像我们是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的熟悉而亲密。
哦,那次关于英雄的辩论赛。英雄,多么让人激动的名字!那些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他们也会为感情困扰吗?我想起了赵云,我感觉他是不会的。我甚至不记得三国故事里,他是如何成家的,虽然他后来有两个儿子。曹操和刘备都是视女人为衣服,看上去也不怎么尊重女人,自然也不像是会为情所困的情种。三国留名的大人物里,周瑜和孙策倒是留下和大乔小乔的佳话;甚至是诸葛亮,和那个黄月英也名传一时。他们在感情的问题里,应该是自由而不逾矩,我欣赏他们,只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想到我没法参透这个道理,面对着好像已经失去了的金瑶,我又一次痛心无比,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缺憾美,我一点儿也不想要!
古人比较久远了,那么现代英雄们呢?他们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吗?我先想起了林觉民的《与妻书》。在信里,即使是临终时刻,他也是对他的妻子深情款款。为了革命的大家,他牺牲了自己的小家,何其崇高!我很敬重他,但是我大概是做不到,我感觉我还没有那么高尚。不过,现在也不是非要牺牲小家不可。这么想想,我觉得自己也很可笑,怎么会觉得自己能和那些革命志士相比呢。
我又想起了江那边的八一起义广场的纪念碑。那里的英雄群像。很多人牺牲的年纪恐怕也和我现在相彷,估计他们甚至来不及为情所困。他们,远比现在的我来得境界高远而目光远大,和他们相比,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渺小了。领导起义的领袖人物中,周恩来总理的伉俪情深最为知名。我很羡慕他们在革命的同时,也能收获爱情。他们相识相知的时候,好像是周总理在天津领导学生运动的时候,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二十出头了。也许,成熟之后的人,才能更理性地思考个人的感情如何和理想志向更好地结合吧。他们俩,是志同而道合的革命情侣。而我和金瑶,虽然互相欣赏,但我们之间似乎缺乏这个坚实的共同基础。除非我能改变自己,获得和她共同奋斗的现实基础,我没有太多的希望和她最终走到一起。想到这一点,我又有点沮丧,又抱有一点儿希望。如果可能的话,为什么我不努力一点,为最终能有共同基础而奋斗一下呢?如果继续完成自考的学业,甚至完成本科,说不定和她还有一线可能呢?
还有,这三年的同学们,他们为感情困扰过吗?我发现,虽然和大家关系都很密切,生活上我们很亲近,同吃同睡同上课,同玩同乐同自考,但是他们的感情问题,我知之甚少。冯春还会和我说上两句,但是他也好像用不着我来出谋划策,好像自己都能掌握。戴茜谈恋爱和分手,我全不了解怎么个过程,郑松的感情经过,我也并不很清楚。老班长,还有樟树的那个老室友的恋情分分合合,我就更不清楚了。
最好的朋友里,水良从不和我谈这些。而红玫,要不是当初程玮找我牵线,他们牵手和分手估计我也会是全不知情。自从那次分手后,她好像再也没有和我谈过她的感情世界了。在我看来,我们都在很小心地在亲密和隐私之间寻找着平衡点。这种感情的世界,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封闭了自己,还是大家都是在黑暗中摸索成长,同样经历着类似的孤独。
唉,这种情感的孤独,我感觉好像从我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不知道其他家庭是怎样的,但是从我小时候起,爸妈关心最多的,往往是学习、学业,然后就是做人、做事。关于情感方面,他们很少谈及。对他们来说,给你提供他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支持,就是在爱了。他们,属于做得多、说得少。我甚至觉得说得太少了,少到除了我妈偷偷和我说过的三兄弟中最喜欢我的那几次以外,我其实一直都不能肯定,他们到底有多爱我。可是,要我斩钉截铁的说他们不爱我,我怎么说的出来?且不说小时候生病和受伤的时候,我爸妈每次都心急得成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带我去找乡下的医生,就是现在这么大了,他们供我吃供我穿,让我上了中专,给我学费和生活费,我怎么能说他们不爱我??
我只是觉得,他们那一代好像告诉别人“我爱你”好像是一件很让他们感觉特别羞耻的事情,不能说出口一样。我们这一代就不一样了,说“我爱你”对有些人来说简直比喝口水还简单,你都不知道他们说的时候到底有多少真心。反正对我来说,要是和金瑶感情水到渠成的话,我才不会介意天天说给她听呢。但是,我要是不确定,让我开口和任何人说“我爱你”简直比杀了我还难。
我爸妈和这些老师们,把我们的可能地好感和朦胧情愫看得比洪水猛兽还厉害。早恋,对已经成为了家长和老师的他们来讲,差不多是个大逆不道的字眼,大体上就等于坏学生或者成绩差的代名词。好像我们少年时代就应该对这个免疫,而长大成年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无师自通了一样。我真不知道他们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的少年时光是怎样的。反正我是觉得那应该会很无趣。但如果你要我相信他们全部都是乖宝宝,或者不懂这种情感,那你还不如要我相信地球是平的。
对大人们来说,最好的孩子是听话的那些孩子。对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要是有什么药或者什么针,能够让初高中和中专学生打上一针就再也没有感情方面的冲动,我觉得很多家长估计都会花钱给自己的孩子来上这么一针。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忘记了“情”字,能专注在学业上。他们才不会管自己的孩子们喜欢还是不喜欢呢。反正他们脑子里想的肯定都是些什么“我们是为你好”、“你得听我的”、“不体谅爸妈”,之类的。对有些父母来说,孩子就是他们光宗耀祖的希望,让左邻右舍能够高看一眼的工具,至于孩子愿不愿意做这个工具,你觉得他们会在乎吗?还有些家长,非要孩子去上大学,好像中专或者去打工就是一辈子废掉了。他们也许在城里起点高,也许家里有钱一些,也许父母学历高一些,也许父母在当官有门路,然后对孩子的期望值高得一塌糊涂,把孩子的学业看得比天还大,根本不管孩子是不是学得充实而满足,还是痛苦而要死要活。要我说,要求全天下孩子都听话去做乖宝宝,然后都以考上北大清华才算成功的话,全天下开心的孩子是不会有几个的。
我开始有点恨我自己,因为我自己成长过程中就一直是乖宝宝。在成长过程中我一直满足于自己的听话,而将忤逆家长的举动视为畏途。要不是我妈当时对臻梵照片的评论,我当时说不定在早就已经和臻梵谈了。当然这个事情还可以两说,因为要不她阻拦,我也不会有机会结识金瑶,那样我可能就错过了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了。
我现在觉得,“听话”根本就谈不上是对孩子的褒奖。多半,是对未来成年的他的诅咒,尤其是听了错误的话。回想起来,我听话但是结果还还没有太糟糕,应该得归功于我爸妈平常估计很少给我错误的引导。我们小时候读的书里,老说什么“父爱如山”。我看形容我爸对我倒是很形象:他给我带来的感觉就是既像山一样伟大而厚重,又给我巨大压力而又不可抗拒,也不知道俩哥哥会不会也这么看。要我说,这么做还是不够:我以后要是当了爸爸,我准备给他们我认为合适的爱:既告诉他们,父母很爱他们,让他们在家里至少待得安心和温暖;又对他们严格要求,让他们少走弯路,不走歪路。我才不会把我的全部认知强加给他们,因为他们的需求和烦恼,他们自己最了解。就算他们要早恋,也会当成是他们探索情感世界的正常成长过程。暂时失败了,那也没什么,反正我们从生下来就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多一次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要我看,我不肯去和金瑶表白,这个失败才是个最大失败。机会是零。一想到这里,我又开始痛彻心扉,再一次痛哭流涕,连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到底会哭了几次了。
我呆呆地面朝着窗外,头脑中的这些想法翻翻滚滚。外面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我好像也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这么一个人枯坐着,觉得那一刻,时间的概念似乎并不存在。
突然,门打开了,水良一脸焦急,满头是汗地出现在门口:“你让我一顿好找!大家都去食堂参加毕业酒会了,我整个学校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傻坐着?”
我也好像突然有点儿回过神来了,外面的昏暗天色回到了意识里:“啊,我都不知道这么晚了。你们都已经去了?”
“是啊。怎么了?你?”他的声音中透露出关切。
“水良,我应该是失恋了。”我以前从没想过的字眼,现在我竟然自己说出来了,连我都有点惊讶,好像说出来了就是让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我努力保持着我的语气的平静,我也发现,我现在不介意和水良谈到金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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