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父亲自2002年起攥写长篇回忆录,其中第一部故园兰西大约30万字。记述了他从1935年出生到1950年离开黑龙江省兰西县的生活经历。详细描写了兰西的祖宅祖业,家居生活,邻里乡亲,同学朋友,以及当时兰西的社会风貌,气候环境,风土人情,五行八作,市井民生,宗教文艺,文化教育,时代风云,家境变迁。兰西经历了日伪统治,光复后短期的苏联红军治理及无政府状态,中共执政,土改风暴。我的祖父经历了两度生死险境, 父亲经历了由家境殷实到讨饭求生直到祖父归来家境好转,全家搬离故土。父亲的讲述饱含对故乡的深情,内容详实生动,为自己和那个时代留下些普通人生活的史料。引用父亲的一段话:“我童年时生活的故乡兰西,正处于中国从几千年以来原有的事物形态向现代事物形态变化时期。以1945年为基准,上推三十几年,千百年来传统的事物几乎原封未动;下推十几年,原来的东西已面目全非。这就是说,在兰西这个地方,我小时候能够看到的的事务,比我小十几岁的人,就不一定见得到;这尤其体现在人们日常所接触的各行各业上。既或不是绝对如此,也会是大体如此。因此,把自己从记事开始到十四周岁半离开兰西前所见到的兰西五行八作的情况作一回忆,我自己觉得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我在阅读父亲的回忆录时,惊叹他的超强记忆力,那么多有名有姓的邻里同学,那么多的生活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父亲两年多前驾鹤西行,他生前从没有发表回忆录的打算,只是说写作是他老年退休生活消遣的方式。我想把这篇回忆录登载出来主要是留作纪念。
(2002年3月10日上午9时30分至2003年2月15日0时12分 写 )(2008年2月21日午12时 至 2009年3月2日在素里家中重写此文)
一 梦幻中的童年家园
黑龙江省兰西县城内南门里大街路东德生永药局李宅,是我出生与童年生活的地方,是我的梦中家园。
五十八年前,在我十五岁时离开故园兰西,以后又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里,一切熟悉,一切依旧;又忽然云遮雾绕景物朦胧,一切都不见了。
一九九二年秋季,我随中国化工施工企业协会赴黑龙江省考察,并由哈尔滨市化工建设公司陈铁兰总经理安排到黑河市黑龙江对面的俄罗斯城市布拉格维申斯科(即原来属于中国的城市海兰泡)参观边境贸易。这是在久别数十年之后,我又回到了故乡黑龙江美丽广袤的大地。同行的还有我的女儿晴菲,她刚大学毕业,即将参加工作。任务完成后,在由黑河返回哈尔滨的途中,经过兰西县,我准备进城看看。从远处望去,兰西县城建筑物的基调为白色,颇有整洁清新之感。汽车离开公路主干线拐弯向东再向北,想从南门进城,去看一看我家的旧居德生永老宅。行车几公里,便到县城南口停下。因城内由南向北的中央大街正在进行筑路施工,禁止车辆通行,我和女儿晴菲及一行人只好下车,站在路口向城里眺望。由于城墙已拆除,无法确定南门所在的位置,我便向站在旁边的一位六十来岁的车老板子询问。他说,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就是原来的县城南门。我问他,城墙和城门是什么时候拆掉的?他说,已有三十多年了。我又问,康生医院的位置在哪?他用手指着前面约三百米处路西的一栋四层红砖楼房说,那里就是原来的康生医院。我向这位车老板子致以谢意。我对女儿说,康生医院对面,路东的那片白房子,就是咱家的兰西老宅所在的位置。我们朝着祖居深情地望着、望着…十分钟后,乘车离开。这十分钟,非同寻常,它让我实现了四十多年回家看看的梦想。然而,故园仍像在梦中一样。
1996年8月,又是一个秋天,已退休近一年的我,应中国建筑施工企业协会常务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张岳东的邀请,参加全国建筑业现状调查工作;调查分六个组进行。我所在的第一组,负责东北三省,由张秘书长亲自带领,第一站是黑龙江省。到哈尔滨的第二天是个休息日,下午三点多由省有关部门派车,送我回故乡兰西探望。开车的司机对我说,哈尔滨距兰西县城有七十公里,出市区过松花江向北,一个钟头即可到达。他还说,兰西是黑龙江省的扶贫县。汽车沿哈黑公路快速行驶,快到兰西时,顺一条支路由西南方向驶向城区,经西门进入城内。汽车到达十字街时我请司机停一下,下车后我站在兰西县城南北与东西两条最繁华大街的交汇处向四面观看,道路笔直平整,两侧伫立着五六层、七八层高的大楼,很有气魄。我顺便走进街南路西的一家百货商场,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总体上的感觉是:商品琳琅满目,店员英俊标志,顾客气度安和。上车后,汽车由北向南行驶,在距中央大街最南端不太远的地方停下来,我估量我家的兰西故园就在这附近。下车后,我环顾四周景物,与脑海里童年的德生永李宅及其周围环境相对照,已是面目全非,茫然无法辨认。此时,在我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位五十多岁抱着小孩的男士,正在注视着我。他已看出我不是本地人,并且在寻找什么地点。我走过去向他请问德生永李家药铺的位置,他不甚了解。我进一步说明,德生永就在康生医院路东对门、老胡家的前院。他听明白了,用手指着身后路西的一座院子说,这里就是原来的康生医院,现在是化工机械厂;又指着对面路东一片房子的北边说,那里就是原来老胡家的院子。按照这位男士给出的坐标可以确定:我对面路东这片房子所在的位置,就是我家的德生永李宅故园!我走过中央大街,看见离东侧人行道五六米进深处,有二十来间临街平房,正中一间门旁挂着一块写有“兰西县人民医院门诊部”的牌子。走进门厅,有南北方向走廊,两侧是各科诊室。我穿过门厅走到后面的院子里,迎面有一栋坐北朝南的二层红砖楼房,把院子分成南北两块。我指着这栋红砖楼房,请问过路的一位中年女士,她说这是县医院的老楼,有三十多年了,现已无人居住,准备拆掉。我在这个院子里转了转,红砖楼后面这一块的最北头还有一排平房,住着几户人家;红砖楼前面这一块的最南端有院墙,墙外是一条东西方向比较狭窄的街道,为泥土路面;红砖楼东面稍远处是一道南北方向的篱笆墙。篱笆墙东面,还有一座很大的院落,内有房屋建筑,不是民居,好像是县里的某个单位,但未见有人出入。两个院子中,各有几十颗间距相同排列齐整直径约四十公分的高大白杨撑向天空,蔚为壮观;而地面上则长满了绿苔和杂草,显得有些阴湿与荒凉。通过身临其境实地察看,我已得出结论:兰西县医院门诊部连同它东边的这两座院子,全都位于原来德生永李宅的范围内;而李宅的整个占地面积,还要向东与向北延伸;两个院子南墙外面的街道,就是当年的德生永胡同。这一结论所界定区域,就是我昼思梦想的美丽童年家园。然而,它已经完全从这片地面上消失了,消失的片瓦不存、无影无踪。至此,我四十六年来回兰西老家看看的愿望终于得到实现。祗是,我最热爱、最向往、最真实、最瑰丽的童年家园,连同它的周围景物,均已从现实中消逝,只存在于梦幻与记忆中。我走出院子,回到路西的汽车旁,仰望东边的蓝天白云,心中一片茫然…司机提醒我,还要赶回哈尔滨出席招待宴会,我才猛然清醒。看了看表,我在兰西城内,在我家故园的土地上,正好待了三刻钟。我又仔细地端详一下前面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随后登车离去。
二 百年兰西
兰西原名双庙子,主体位于松花江支流呼兰河的西侧。1905年1月(光绪三十年十二月)清廷批准,于双庙子设置兰西县,隶属呼兰府。兰西的东面是绥化,东南是呼兰,西面是肇东与安达,北面是青冈和望奎,总面积为约二千五百平方公里。
兰西县城不大,南北长4.7华里,东西宽3.3华里,面积近四平方公里。县城四周有用土坯筑成的城墙。城墙的顶部是用秫秸(高粱秆)做成的城檐,有二尺多厚,两端各向外伸出二尺来长,上头用三合土抹成鱼脊形顶面。城檐既防雨又防爬,可有效保护墙体、增强御功能。县城设东南西北四座城门,由青砖砌筑,门洞内有两扇很厚的镶着铁筋的木质大门。城门上面为平顶,呈正方形,无城楼,四面有垛口。城门正面门洞上方镶着一块长方形青灰色的大石匾,匾上凹刻着两个大字。因为我家住在南门里,对南门特别熟悉,所以我清楚地记得那块石匾上刻的是“来熏”二字,在南门门洞外面东侧的砖壁上,另外镶嵌着一块方形青灰色大石板,上面刻着“众志成城”四个大字。其它三座城门,我去得很少,不知道石匾上刻的是什么字。我为此感到遗憾。不久前,我和夫人到天津看望大哥大嫂时提到此事,大哥说:“兰西城门石匾上刻的字,东门是‘迎旭’,南门是‘来熏',西门是‘启化’(‘启’字为繁体),北门是‘拱辰’。”在城内的城门两侧,都有木制楼梯通到顶部。小时候,我曾跟随大人登上南门顶部,向城墙内外观看,觉得特别开阔、新奇。在城墙的四个角上,各有一座圆弧形炮台。兰西城内街道规整,呈棋盘状。城内最繁华的街道是从南门到北门的南北中央大街,其次是东门到西门的东西中央大街,二者交汇的十字街,是全城的繁华中心。沿城墙内侧有一条环形道路,同两条中央大街一起,构成一个“田”字形的街道框架。除此之外,北半城和南半城有各有三条大体间距相等贯通东西的街道,东半城和西半城有各有一条大体间距相等贯通南北的大街,从而将全城划分成三十二各街区。在各街区内还有不少小街与胡同,连接着各家的住宅与院落。兰西建县百年中的前四十年,即1905年到1945年,经历了清末、民初、日伪与苏军等不同时期。其中,苏联红军在兰西驻扎虽然时间较短,但也建立了临时政权,发行了货币(红军券),从政治、军事和经济上全面有效地掌控着兰西,确为兰西历史上一个独特的时期。1945年11月兰西解放,兰西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兰西的传统农业和手工业比较发达,物产丰富,是著名的亚麻之乡。在1950年初我离开时,兰西没有电,至今不通铁路。我认为,没有铁路,是兰西经济落后、现仍为国家级贫困县的重要原因。在近代的中国,有多少昔日的名城大镇,只因不通或远离铁路而落寞;又有多少无名小庄鱼村,就因有铁路通过或交叉而崛起。全国尚且如此,兰西岂能例外。我充分肯定一定条件下的主观决定作用,但也不否定一定条件下的客观决定作用;否则,都是唯心论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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