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110、长篇民国小说《永泰里》第二十二章 鸳鸯于飞(1)&(2)
李四爷虽身材粗壮,却因没防备被瘦小的馒头一家伙给砸晕过去,待苏醒过来后,已是月上三竿、人去楼空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着坐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生疼的后脑,低头见手上满是粘稠的黑血,心里倏地一惊,他又努力回想了一下,眼前幽然晃动起箱嫚那双充满了恐慌和愤怒的杏目来,肩膀上被箱嫚咬的牙印也在隐隐作痛。
四爷勃然大怒,骂道:“妈了个巴*子!一个下三滥的戏子居然敢勾结个瘸子来谋害我,活腻歪了?!”
次日清早,一夜辗转未眠的箱嫚便被破门而入的几个警察给带走问话去了,惊恐万分的元福嫂无依无靠,只有求救于萧太太这一条路可走了。萧太太倒是一如既往地热心热肠,答应出手相助,宽慰了一番元福嫂后,她简单收拾了收拾头面,穿戴齐整了就出了门,然后直奔警察局而去。
萧太太半撒娇、半耍赖地把这事交待给了陈至魁,陈至魁闻听李四爷的名号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李四爷在岛城苦心经营这些年,黑白两道上均有他的烟朋赌友,根基十分深厚,势力不是一般地强大,而陈至魁,自打日本鬼子投降之后,留任的前伪官员跟后娘的孩子似的,不受待见、备受排挤,这由不得他跟从前那般恣意放肆、胆大妄为了。
陈至魁吩咐下属去打听,不一会儿就有了回音,他放下电话,道:“箱嫚儿目前暂时被关在常州路拘留所,还没定罪。”
萧艳婷问:“什么罪名?箱嫚儿何罪之有?”
陈至魁嘴一撇:“哼,罪名重要吗?随便一划拉就有了,关键是她得罪的可是李大头,这主私下里勾结官员贩卖烟土,后台硬着呢。”
萧艳婷忙问:“严重不?要关多久?”
“这事儿吧,可大可小,谋杀未遂严重不?关到死都有可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民不告、官不究,只要李大头撤告,箱嫚儿就没事了。”
萧艳婷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大不了大伙凑点钱给他,破财免灾。”
陈至魁不屑:“你说说你,都多大岁数了,咋还那么天真?一来,能使钱解决的事儿它就不是个事儿,二来,人家大烟贩子财大气粗,能看上你们那几个钱儿?除非你卖了永泰里来填这个窟窿。”
萧艳婷着急:“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好好一个大姑娘,又是受害人,怎忍心看着她去坐牢?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切,王法?多钱一斤?”陈至魁故意得瑟卖关子:“若要免去牢狱之灾么,现成的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怕她不肯。”
萧艳婷催促道:“有话快说,有屁别忍着。”
陈至魁道:“让箱嫚儿允了李大头不就行了,都一家人了还告个屁!”
萧艳婷不乐意了:“呸,就知道你这家伙烂心烂肺,一肚子坏下水,你这支的算哪门子招啊,箱嫚儿要是乐意嫁,还有这档子事发生?这点我倒是站箱嫚儿这边,那老色鬼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我说馒头你咋就那么怂,咋不一板子拍死那个老不死的?!”
陈至魁瞅着萧艳婷,咧嘴一笑:“嘿嘿,我打年轻时就喜欢看你着急上火的模样,美人儿似嗔似怨、欲怒还羞,百看不厌。”
“讨厌,你就贫吧”,萧艳婷嗔道:“说正经的,李大头再怎么着也是被你们警局管着的吧?我还真不信,你这个千年老狐狸会拿他没辙,噢,再想想办法嘛。”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今时不同往日喽,我现在是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啊,要说这事儿吧,不是哥哥我不想帮你,的确是勉为其难。”陈至魁见萧艳婷面露失望之色,就又道:“要我说,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萧艳婷不解:“啥意思?”
“你可真是灯下黑,捧着个金饭碗到处要饭吃”,陈至魁道:“找连升啊,他现在可是刘司令身边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儿,这刘司令不但是驻青绥靖区司令,还兼任青岛的行政长官,瞧瞧,你儿子的后台可比我硬实多了,其实啊,只要刘司令一句话,这也就是个屁事儿,谁敢憋着不放?!”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艳婷道:“对啊,看谁敢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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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升打着刘司令的名号疏通关系、打通关节,很快就把箱嫚给保了出来。一来箱嫚没有直接动手,二来箱嫚是受害人,李四爷毕竟理亏在先,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暂时给按了下来。
橱嫚跟着连升去拘留所带箱嫚回家,没想到却在拘留所的大门口巧遇达源,看样子他正从里面出来。
三人各怀心事,气氛有点尴尬。连升上下打量了一下达源,咧嘴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心有疙瘩纠结,连升瞅着达源就不舒坦,又接着讥嘲:“杨主任,没想到哇,你一谦谦君子居然也涉足这种地方?不怕脏了脚面?”
达源没理会他,问橱嫚:“嫚,怎么来这里?”
橱嫚道:“李四爷对箱嫚儿欲行不轨,被忠义用椅子打破了头,忠义畏惧李四爷的势力就跑路了,李四爷找不到他就把我妹给告上了警局,我哥找关系把这事给解决了,这不,我俩过来保释她。你呢?干吗来这里?”
达源道:“我来看看达江。”
橱嫚惊问:“他怎么了?”
达源道:“市区最近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涉及美军的恶性事件,他们强奸民女、抢劫店铺、无故殴打市民,达江昨天参加了山大学生组织的抗议美军暴行大会,随后又加入了游行队伍,后来因为与前去镇压的军警发生争斗,他与十几个同学一起被捕,被关在了这里。”
橱嫚又问:“事情严重吗?会不会坐牢?”
达源看了一眼一旁连升,道:“我正在努力争取社会的力量,希望各界人士能够团结起来,督促政府释放无辜的请愿学生。”
橱嫚着急,问:“我能为达江做点什么吗?我跟市妇女协会的会长有一面之缘,要不,我去找她帮帮忙?”
达源欲言又止:“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事情远比你想象得复杂,这次牵扯到美国驻军,政府腐败无能,恐怕会打自家孩子讨好美军,也许,军界人士,”
“哥”,橱嫚突然想起连升,可转头一看,他已悄然离开,正往拘留所大门走去。
橱嫚安慰他:“达源,你先别着急,我跟哥说说,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达源望着连升的背影,想起二人以往的过节,心知他必不情愿出手相救,轻叹一声:“唉,难为你了。”
箱嫚被保释出来,听橱嫚说,达江也被关在此处,便要单独去见他一面。
橱嫚跟连升在拘留所外等箱嫚,橱嫚道:“哥,谢谢你把我妹给保释出来,你救了她一命,就等于救了婶娘一命。”
连升望着她,眼里充满了柔情:“谢什么谢,你妹不就是我妹?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橱嫚软语柔言:“哥,你重情重义、宅心仁厚,那什么,”
“那要看对谁,有些人,永远不值得为他付出。”连升明白她想说啥,刚才达源那殷殷期盼的眼神早就露了底。
橱嫚小心试探:“哥,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耿耿于怀,可毕竟血浓于水,达江他,”
连升闻言怒火中烧,高声道:“血浓于水?你把杨达江他爹叫过来我问问他,什么是血浓于水,啊?!我如今死里逃生归来,还没追究他的罪责呢。”
橱嫚央他:“哥,看在达源的份儿上,你帮帮达江,啊?”
连升怒火未平,妒火又起,道:“达源?他你什么人?他面子宽还是怎么着?我为什么要看他的份儿?!”
“哥,咱对事不对人,你不能不讲理啊。”
连升冷笑一声:“呵,瞧你这话说得,我怎么就不讲理了?事还不都是人干的?帮与不帮在我,帮是情、不帮是理。仁慈没有敌人、敌人没有仁慈,他杨老三既然拿我当敌人,那我无论如何也得对得起‘敌人’这个称号吧,实话说,我没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心慈手软了。”
橱嫚劝道:“冤有头、债有主,他爹是他爹、他是他,毕竟,达江没做什么对不起咱的事啊。”
连升不为所动,愤然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一想起他爹来我就恨得牙痒,这一关我没法儿过。”
见橱嫚闷不作声,连升又道:“妹,不是哥小肚鸡肠爱记仇,实在是杨家人伤天害理害惨了我跟娘,但凡他们给我们孤儿寡母留一线活路,我也不至于恨之入骨,与他们不共戴天。”
“哥,咱先把私人恩怨放一旁。”橱嫚见连升决意不肯出手相救,可还是不死心,就劝他:“达江怎么说也是个爱国有志青年,从大处讲,他被捕还不是为了咱国家的前途、百姓的命运跟腐败的政府作抗争的缘故?他本来大可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却不顾个人安危、身体力行,难道他就不值得咱伸手拉一把?从小处讲,生身父母不是他可以选择的,若他不姓杨,就算是陌路平生,哥你会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吗?难道你忍心看着一个国家栋梁之才的前途就这么被毁掉?”
连升沉默不语,橱嫚又道:“哥,当初老乡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回家,他又不认得你,还不是把你当作拯救国家于水火的英雄对待?达江现在不也是正在做着你当年所做的事情?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积小善为大善,善莫大焉。哥,国家大义与个人恩怨,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连升沉思了一会儿,道:“也罢,我试试,但有一样,不许告诉杨达源是我帮的忙,我才不会看他的份儿,他不配!”
橱嫚心喜,莞尔一笑,道:“不愧是我哥,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