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拒绝了达源,橱嫚本以为他会纠缠不休,可达源居然表现得很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学校里遇见了他也就是打个招呼,最多寒暄两句,这让橱嫚感到困惑:也许他是一时兴起?也许他本就是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之人?也许他这是欲擒故纵?
下班之时在楼道口再次与达源不期而遇,橱嫚远远见了他,欲装作没看见低头赶紧走开,达源却抢先一步迎过来:“嫚,你等一下,我有事麻烦你。”
橱嫚故作惊奇:“噢?这么巧?”
达源笑道:“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事儿?求人办事得心诚不是?等你一会儿了。”
橱嫚莞尔一笑,打趣道:“不会又是,把我卖了却让我帮你数钱吧?”
“什么叫‘又是’?”达源故作委屈状,道:“啧啧,天地良心,你要卖的话也只许卖给我一个呀。”
她戏谑道:“我很贵的,你买不起。”
他半认真、半开玩笑,道:“那我现在就开始攒人品,一辈子给你做长工,够不够?”
橱嫚见他越扯越没边儿,就收起笑意:“说正经的,真有事儿?”
“算是吧”,达源道:“眼看入冬了,我这上班路上走道差不多要半个钟头呢,到了办公室人还不得给冻透了,我觉得,加个围巾兴许就不会那么冷了。”
“这个有啥好为难的?盛锡福最近刚从上海进了一批羊毛围巾,那种驼色的特别适合你。”橱嫚见他不置可否,就问:“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买吧?”
她,居然知道驼色的适合我?
达源心头一暖:“当然不会,但比托你买更难为你一点。”
“噢?”
达源问:“可以帮我织一条吗?千万别说你不会,我知道女红你在行。”
橱嫚哭笑不得:“呵,你这叫求人办事啊?明明是下命令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有心拒绝也找不到借口啊。”
刚应承了达源橱嫚就有点后悔了:这不是又给了他一次得寸进尺的机会吗?可是,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拒绝他呀,再说了,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绝了交情形同陌路吧?
思来想去,橱嫚决定照着给连升织的那条围巾一模一样再给达源织一条。这么做,一来织起来顺手了,二来达源与哥无论是在相貌气质,还是在仪表神态方面均神似,他俩举手投足竟也有八分相像,她心说:适合哥的也一定适合达源。
当橱嫚把织好的围巾拿去送给达源,他见了难掩惊喜:“这么快?有没有累着?”
达源没有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围巾,却弯下腰示意橱嫚给他围上:“劳驾你了。”
橱嫚忽然想起了连升:当初哥也是这样子撒娇的啊。
橱嫚嘴一撇,把围巾塞他手里:“自己来,不惯着。”
达源把围巾戴好,问:“喜欢吗?”
橱嫚道:“又不是戴给别人看的,你自己喜欢就好。”
“为什么不?我自独美,宛如锦衣夜行。”他正了正围巾,又挺直了胸膛,再问:“好看吗?”
橱嫚望着他,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不禁浮想连连:眼前这人难道不是哥吗?我给他围上围巾,他拥我入怀,许我一世的相伴,哦,他的心在跳,他在喘息,难道,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达源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柔和的目光里充满了爱意,他竟有点意乱神迷,轻声问:“嫚,好看吗?”
橱嫚恍然清醒,问他:“人,还是围巾?”
“分开来,各自均为精品”,达源道:“我想知道,你对二者合一的感觉。”
橱嫚摇头一笑:“果然傲骄。”
“懂我!”达源道:“为了表达我的谢意,今晚我请你吃春和楼,下班后老地方碰头。”
橱嫚不想找麻烦,小心回绝:“家里碰巧有事,不去可以吗?”
“那当然”,达源道:“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别多想,朋友一起吃顿饭而已,正常往来。”
达源执意请吃饭,橱嫚推不掉只好答应他,她暗自给自己壮胆:不就一顿饭吗?他能咋地?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下了班,橱嫚往那个约好了的楼道口走去,老远就看见达源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脖子上的围巾很醒目,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橱嫚暗笑,见了面就问:“你很夸张哦,真有那么冷?”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达源道:“身体暖了,心自然也是暖的。”
“春捂秋冻,冬天到了你咋办?”橱嫚瞅他一眼,谑道:“呵,怕是你天生冷心冷肺吧?”
达源嘴角一扬,笑问:“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它给捂热了?”
橱嫚摇摇头,道:“不能,石头捂再久也孵不出小鸡,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笨?!”
“那当然……不会”,达源又道:“即便石头孵不出小鸡,我也会捂着,一直捂着……,享受过程,不问结果。”
橱嫚一语双关:“没有结果的过程注定也不会美好,没有开始就不会期待结果,开始错了,就只会越来越错。”
达源不以为然:“这个,对错有标准吗?我是说,你眼里的错,就一定是我心里的错?你认为的‘过程’,为何就不可以是我所追求的‘结果’?”
橱嫚情知辩不过他,瞅着他的围巾,笑问:“那,脖子干吗要捂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刚才说过了呀,过程,享受过程,哪个规定只有天冷才可以捂着?架不住我乐意。”
“真不怕人家笑话?”
“我从来就只怕别人不嫉妒。”
橱嫚被他逗得直乐:“呵,还真是傲骄,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就这么自爱?”
“有错吗?若是我连自己都不爱,还指望谁个来爱我?”
二人你来我往斗嘴磨牙,橱嫚从没在嘴皮子上压过他,就戏谑道:“哎我说,你该不会,睡觉也围着吧?”
达源依旧不让她:“这主意好,今晚就照办。”
二人说笑着往校门外走去,橱嫚刚跨脚出了校门,路边一棵法国梧桐树下,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忽然吸住了她的目光。那人身着戎装,英姿挺拔,他也正望向橱嫚,他目光冷峻,直勾勾地盯着橱嫚,仿佛要把她的人整个吞噬掉一般。
橱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扭头避开那人的目光,又走了两步,她猛然醒悟过来,回头再次望向那人站立的地方,那人似乎正冲着她走来。
四目对望,橱嫚潸然泪下:多少次梦里重逢,难道竟然梦幻成真?
万千话语哽在喉头,橱嫚曾经在心底里呼唤过他无数次,然而此刻却难以出口,空气仿佛凝结了,以致她不能呼吸。
那人快走几步冲过来,旁若无人地将她一把搂入怀中,紧紧地搂住,生怕她逃离。
橱嫚被他的双臂箍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倏地一下子涌上头顶,他的心跳声象雷震、似电闪,他的呼吸宛如呼啸而来的火车,嘶鸣声越来越近,一声紧促一声。她感到自己被压迫得快要窒息,这个世界在天旋地转,她的世界在坠落,下面是无底的深渊,而她却抓不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妹,我还活着,还能见到你……”
这一声凄凄切切的呼唤,倏然唤回了橱嫚的灵魂,她努力挣脱他,唤了一声“哥……”,便泣不成声。
连升掏出手帕为她拭泪,目光柔情似水:“不许哭,哥回来了,该高兴才是。”
一旁的达源觉得自己多余,立在那里手足无措。连升豁然发现,橱嫚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一直盯着自己,他的眼神复杂又迷离,让人捉摸不清他的内心,尤其是他脖子上的那条围巾,那颜色、那花式、那质地,连升是多么地熟悉,眼下它却明晃晃直戳他的双眼。
连升满眼里只有橱嫚一个,瞅见达源这才想起,这人刚才好像是跟妹同行的。
连升心头一收,他抬了一下下巴示意,问橱嫚:“他是谁?”
橱嫚还没答话,达源听见了,赶紧走上前,伸出右手:“哥,我是达源。”
连升没有理会他,拉起橱嫚的手:“咱回家。”
达源尴尬地将伸出的手收回去,橱嫚不知连升为何初次见面就给达源难堪,她想缓和一下气氛,就跟达源解释:“达源,我哥……”。
达源打断她:“嫚,你跟哥先回家,咱改日再说。”
见达源跟妹好像很熟稔,还亲昵地喊她“嫚”,尤其过分的是,他竟然还跟着妹喊自己“哥”,这让连升情不自禁妒火中烧,他不由分说拉着橱嫚的手就走,还不忘回头冷冷地教训达源:“不要随便喊人‘哥’,咱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