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魁连威逼带利诱,还没使什么阴毒手段呢,也才只一个小小的回合便让小栾乖乖地道出了实情,想那陈至魁在警界摸翻滚爬这多年,什么样的浪头没见过、没经过?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一碟下饭的小咸菜,实在不足挂齿。
陈至魁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又好言哄他道:“我见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青年,正值大好年华,真可谓国家的栋梁之材呐。我劝你呕,上要对得起祖宗先人的荫庇,下要对得起父母师长多年的栽培,莫要把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哦。”
“是是,局长先生教训的是,您的谆谆教导学生时刻谨记在心,不敢再有半分违拗。”小栾偷眼瞧见陈至魁面露和善之色,不禁有点受宠若惊,便赶紧连声附和,点头如捣蒜一般。
陈至魁瞅他一眼,又懒洋洋地接着试探他道:“我这是惜才啊,年轻人,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自新机会,只是不知你肯与不肯,嗯?”
“学生但凭局长大人驱使,虽万死而不辞”,小栾虽拍胸脯明誓,可心里毕竟也有点敲小鼓,说起话来底气不足。
陈至魁怎会看不出?他还要在釜底再加一把柴:“栾先生啊,你为我们警察局做事便是我们的人了,我怕你有所不知,就再给你强调一下咱这道上的规矩”,于是乎,他又拿些诸如一人叛逆、株连九族之类的大话、谎话吓唬了他一番,直说得小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陈至魁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如此这般地吩咐给了他任务,随后,陈至魁又亲切大方地拍着小栾的肩膀,道:“栾先生,我信得过你才将这差事交与你去办的,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呕。那杨老三的底细我再清楚不过了,他私通共匪、欺瞒皇军,早就在我这里备上号了,你可要认清形势,不要助纣为虐,皇军的厉害你也是领教过的啦,对不?”
小栾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帕来,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珠,赶紧表态:“局长大人请放宽心,孰轻孰重,学生虽愚笨但还是分得清的,您吩咐的话学生一定遵命照办,不敢有误。”
小栾情知这局长绝非善碴,警察局更不是好惹的,此刻他哪儿还有胆子违抗局长的旨意哦,前面有狼、后面有虎,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掂量了片刻,也只好把局长吩咐的差使先给应承下来了,至于他自己的以后,还有杨三爷会怎样他根本就顾不上了,他心里盘算着:若是能把杨三爷这笔预定金给没进了口袋倒也值了哦。
陈至魁把前因后果跟萧艳婷一五一十地这么一说,萧艳婷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千恩万谢后,她自语道:“人心难测,那年轻人看着还挺老实可靠的呢。”
“哼,那个杨老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沉,竟敢跟我玩儿花样,他妈的,老子眼里一向不揉沙子,他这不是活腻歪了找死么?!”
陈至魁骂骂咧咧的,扭头瞧见萧太太似乎是给吓着了,便拉着她的手,柔声细气地问她:“姑娘,你是看好了他的身子呢还是胳膊腿儿,啊?你只要给我一句话,若是姑娘喜欢右边的那只,在下绝不给你卸左边的那个,怎样?哥够意思吧,嗯?”
萧艳婷见他起了杀心,心头不禁倏地一揪,虽说杨家人一向对自己刻薄、无仁又无义,可是,那毕竟是条鲜活的人命啊,岂可说夺就夺了去?!更何况,砸断了骨头连着筋,好歹他也是伯轩的兄弟啊,不管他们杨家认不认她自己这个长媳。
“那,你想怎样?”
“呵呵,这要看,姑娘你想怎样了呕。”
陈至魁冲她一咧嘴,随即把自己的计划和盘端出:“那杨老三痴迷斗土蚱,前些日子输了不少钱给卜家公子,那卜少爷手上有一青头青皮小虫,十分凶猛,它曾经把另一小斗虫的头给咬下来过,厉害吧?听说卜少爷这虫是崂山某个地场出产的名种,我让姓栾的那小子把杨老三给骗出来,就说是在崂山帮他看上一只好虫,让他前去察看,回头我就叫几个地痞流氓在郊外找个地方把他给做了,神不知、鬼不觉,绝对不会连累上姑娘你的,怎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萧艳婷见他津津乐道如何取人性命竟犹如谈论杀鸡宰猪一般,心头不禁倏然一抽,暗自不停地念佛。
“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人之性命乃上天造就,我等岂可违了天意,随心妄取?”她虽心下不喜,却也不好直言。
陈至魁又撇嘴笑了笑:“姑娘可真是妇人之仁呐,噢,你若不取他的性命,你自己的性命便不保,如此,你还有旁的选择么?”
萧艳婷也微微一笑,淡淡地回他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等尊天命、行人事,便是尽了为人之本分,艳婷不敢有非分之想。”
陈至魁沉默了片刻,小声问她:“姑娘,你莫不是看在伯轩与他的兄弟情份上想要绕他一命?”
“唉,人心都是肉长的哦。”
萧艳婷心说:杨姓一家人从未把伯轩作长孙、亲子、兄弟看待,他与杨氏这两兄弟自无手足情份可言,我也自不必为此烦恼,我,我这是看在了杨仲轩还算有情有义、是条汉子的份儿上。
陈至魁虽不以为然,可随即他又点点头,痛快地道:“行,既然姑娘发了话,那我就放过他这一马。不过,这次我是看在姑娘你的面子上才就此罢手的,下回他若再不知好歹,又犯在我陈某人手里,那我可先把丑话放你这儿,要杀要剐那可是得看我的心情,到时侯姑娘你可莫怪哥哥我心狠手辣、不讲情面了喽。”
“不行,凭什么要等下次?!”萧艳婷破涕一笑,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既然你说乐意帮我,我可不想让你白白赚下这个干巴人情,你得帮我做件事,必须做,嗯?”
他嬉皮笑脸地回她:“说,啥事儿?除了上天去摘月亮,哥保你满意。”
萧艳婷瞅着他,嗲道:“那个杨老三太嚣张,简直目中无人嘛,我想教训教训他,你替我找人扇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俩嘴巴,这事儿,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陈至魁倒也干脆,啪地捏了一下她的屁股,道:“好,痛快!这才像我的霓裳姑娘么。”
****** ******
杨叔轩近来有点烦心,家里养的几只宁津土种蟋蟀怎么个个都跟犯了大烟瘾似的,低头耷拉角、萎靡不振的?特别是那头“黄铠大将军”,目光炯炯、趾高气昂地长得精神,颜色也是他一向钟爱的土黄色,按说这只虫出身不错,品相也端正,应该是个能咬善战的凶虫吧?唉,可那怂货一见了卜公子养的那只“青头大帅”便跟老鼠见了猫一般,还没等开咬呢,人家大帅刚一亮翅,破锣嗓子才“蝈蝈”叫了两声,它却连个屁都没放,一个激灵猛地窜出了罐子,出溜得倒利索。
白白抛撒了够买几担粮食的钱在他来说倒没什么,嗐,三爷那是丢不起这人哦,没交战就败下阵来,按惯例杨三爷赔了两倍的钱不说,还得给那卜公子刷土蚱罐儿以示败主的谦卑恭顺,这下可够杨三爷窝囊个十天半月的了,一气之下,他刚一回家便把那只大将军抓手里,高高举起又恨恨地摔地上,眼都没眨一下便抬起脚来将那货给踩扁了,觉得如此还不解恨,他就又用脚狠狠地碾了它几碾,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秋禾一旁冷眼瞅着,不安慰一下也就罢了,却冷言冷语地对待他:“嗬嗬,你跟它有仇我管不着,可你干吗跟钱过意不去涅?拿市上换个仨瓜俩枣来家也强其碾死它呕,至少不辜负了我好吃好待伺候了它一场。”
“你懂个屁!哪个愿意跟钱出五服呕,不灭了它,以后被它倒了时气儿咋办?”三爷难得跟太太发火,被那虫弄得灰头土脸的,他心情不好便顾及不了她那母大虫脾气了,污言秽语忍不住就出了口:“他娘的,三爷我出道这些年还真头一次遇上这等窝囊事儿呢,当年卜三爷那头‘咬不死’多张颠呕,还不是被我那只不起眼儿的小‘黄皮’给咬得不战便爬了罐儿?嗐,没想到他一这蹬腿儿,他儿子接班儿倒比老子还要厉害三分呢,唉,风水轮流转,这下可好,我丢人丢大发了。”
“呵,要我说,碾死了也好,省得你拿着土蚱当儿养。”秋禾这回倒耐得住性子,冷笑了一声,没心没肺地接着谑嘲他:“我看,你干脆趁机罢手得了,跟个小辈儿的玩土蚱都赢不了人家,你还有啥脸面在外面武得得的(嘚瑟)跟个人儿似的?咱丢得起银子可丢不起人呕。”
杨三爷在外被个晚辈后生戏耍,回家又被太太给噎了一顿,心情自然糟糕透顶,可他哪儿肯轻易咽下这口窝囊气?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再整个狠货来好报仇雪恨,正巧,这日小栾过来看他,还没说上几句正经话呢两人便扯到了这上边来,而一旦说起土蚱来,三爷眼里便没了其它,就只剩下这档子事了。
杨叔轩乜斜了小栾一眼,又低头喝了一大口酽茶,那茶水在他嘴里“哗哗”涮了几下,这才被他咕咚一下给咽下,他淡淡地道:“崂山货恐怕不行吧?这些年来我可是只认宁津土种的呕。”心道:我开始玩儿土蚱时恐怕你还在找地儿投胎转世呢。
小栾拍胸脯打保票,道:“我那本家绝对是位相土蚱的专家,他手里的可都是上好的货色,要不,改天我带您亲自过去瞧瞧?”
杨三爷起先并不动心思,可架不住小栾诚心诚意地再三鼓动,又听他说:人家那位土蚱伯乐栾四爷乃崂山的隐居高人,不用见着蟋蟀,他只要听听叫声便知是个什么货色,而他对买家也挺挑剔的,上好的货他只卖给识货的主……三爷心下便有点鼓恿。
“崂山货竟有这么厉害?”杨三爷嘴上还是将信将疑地问着,眼前却仿佛已经见到,卜公子那头青皮被自己的崂山土蚱给咬得满罐子逃窜呢。
“那当然了,栾四爷可都是自己亲手逮呢,货色稍差点的他根本就瞧不上,上回我去他那儿,见一外号‘大牙板儿’的紫头,个儿长得虽小,牙口却厉害得很,十分硬辣,属于咬死不败一类的烈种,当时我一掀开盖子,你猜怎么着?它居然站当中间一动都不动地瞅着我,跟块木头似的,我拿根稻草逗了逗它的须角,好家伙,那土蚱立马横着张开了一对大牙板儿,吱溜吱溜叫个不停,还一口咬住了我手里的逗草不松口。”小栾伸出手来张着五个手指头,神神迷迷地道:“后来,那只大牙板儿卖了这个价。”
杨叔轩心里一紧,忙问:“五十?”他暗道:比我那只大将军可贵多了呕。
小栾得意地笑道:“五百,嗬嗬,整五百大洋呢。听说那只大牙板儿被买主转手就贡给了省府某位要员,那虫可是百战百胜的呕,嘿嘿,后来的事您可想而知,就不用我废话了。”
“乖乖,看来还真是天外有天呢,怪不得卜公子那只崂山青皮那么厉害”,杨三爷心里愈发痒痒的:可这价钱么,也实在是,嗐,一分钱一分货,他娘的,豁出去了,秋禾不是已经发话了么?咱丢银子也不能丢人!
小栾又道:“听四爷说,深色土中出产的浅色虫大多善斗,而淡色土中出产的深色虫必定凶猛,崂山虽多水,属于阴湿地带,但高山深处却有那异常干旱地带,那里出产的土蚱脾气极其躁烈,比起宁津种的辣烈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正因为稀缺,崂山土蚱才不被人重视,而一旦寻到个上等好货,那虫儿可真正是一鸣惊人呕。”
杨叔轩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他支吾道:“不错,看来那栾四爷的确是个行家里手,可就是这价钱么,”
小栾见他欲言又止,心里不禁暗喜,就道:“三爷您莫嫌价高,人家栾四爷的土蚱可是货真价实的,就这样,也只怕是有价无市呕。”
杨三爷被小栾添油加醋地这么一哄,果然摩拳擦掌、心痒难耐,他隔天就跟着小栾去了趟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