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寒而栗——凝望历史的深渊： 柬埔寨游记之一

柬埔寨是我心中此生必去的目的地之一，因为那里有吴哥窟。

 

我是参加旅行团来柬埔寨的。因为忙于工作，没太多时间做功课。到达柬埔寨后，第一个参观的景点，居然是柬埔寨大屠杀纪念馆，又称21号集中营。

 

对于发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柬埔寨大屠杀，我是略有所知的。因为我的工作中接待过不少柬埔寨华侨，都是因为经历了当年的大屠杀而导致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症而来求医的。我还记得其中的一位老年男子，每次来见我时，都哭得有如婴儿。他几乎所有的家人都死于当时的大屠杀。但知道历史和亲眼所见历史，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当我亲临大屠杀纪念馆时，真的被这里所展示的一切吓倒。那种感觉，有如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空荡而深不见底的深渊边缘。恐惧，惊慌，双手颤抖，脊背发凉。

 

这里原本是金边的一所学校。里面的建筑像极了我年少时读书的学校：教学楼是一栋3层楼的开放式建筑，上下楼梯建在楼房的两旁，一间间的课室在楼房的中部。课室外面是长长的走廊，从走廊上可以俯瞰下面的操场。周边则散落着几栋一层的建筑，那些都是学校的办公室。难以想象的是，这里曾经在1975年的时候，变成了柬埔寨的人间地狱。

 

曾经是孩子们奔跑跳跃的操场上，有一座坟茔。坟茔的边上，有一座当年留下来的杀人绞索架和一个用于屎刑的大缸。走进曾经的课室，只见里面被用砖头和木板隔成了仅有50公分左右宽的单元，被关押的人刚刚能够躺下的空间。而那些曾经的办公室，则成为酷刑折磨的地方。曾经有约2万人被关押在这里，最终全都被折磨致死或杀害。幸存下来的只有7个男人。我之所以强调幸存者都是男性，因为这里曾经关押了大量的女性。很多甚至是带着婴儿的母亲。她们全都被杀害了。

 

大楼原本敞开的走廊被加装上了密封的铁丝网。是因为当年太多的人忍受不了酷刑的折磨，选择跳楼轻生。实际上，无论是哪种方式，来到这里的犯人，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

 

建造这个集中营的是当年称为红色高棉的柬埔寨共产党。其领导人是波尔布特。

 

导游介绍说，波尔布特出生于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他的姐姐是当时国王的妃子，供养他上学并送他去了法国留学。他在那里接受了共产主义的思想。波尔布特去过苏联，他十分崇拜斯大林。他也去过中国。波尔布特领导的红色高棉1975年推翻了当时的柬埔寨政府，建立了政权。不过红色高棉的政权仅仅存在了3年，就在1978年的12月在不到2周的时间里，被越南军队推翻。红色高棉政权如此短命的原因，主要是这个政权太残酷，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杀死了大约2-3百万人，约占当时柬埔寨人口的4分之一。

 

我们参观的这个集中营，只是当年大屠杀的一个缩影。

 

这里的照片墙上贴满了人的头像。既有当年被杀的受害者照片，也有当年杀人的凶手照片。那些受害者，绝大部分人都是当时柬埔寨社会的精英人士：医生、律师、会计、职员、教师、僧侣。很多人本是红色高棉的内部人士，因为遭到清洗而被送进集中营。最后也难逃一死。所有大屠杀的死难者，绝大多数是平民百姓。他们之所以被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是非革命者。他们是革命者进入共产主义的障碍。

 

让我不寒而栗的，是照片里的那些杀人凶手。他们有男有女。是的，凶手里也有女性。他们的年纪都是在18、19岁左右。他们的脸庞还透着稚嫩。眼睛里还含有天真。导游告诉我们，当年追随波尔波特的大都是年轻人。他们真诚地相信他们是在为建设一个共产主义的柬埔寨而奋斗。他们所做的一切皆具有神圣的意义。即使是杀人！他们会当着母亲的面杀死婴儿，在他们杀死的人中，甚至有他们自己的家人！

 

看到这里，谁的心里不会不寒而栗？

 

我们的导游是柬埔寨人，他的父亲就是死于当年的大屠杀。他在讲解的时候，眼里仍然会闪出泪花。他说，集中营所死去的人，几乎没有是死于枪杀，而是被镰刀、斧头或者锄头之类的农具杀死。因为红色高棉没有那么多武器。

 

据说人老了心会变硬。可是我却发现步入老年的自己感性和脆弱。当导游带我们参观大屠杀的现场，一处敞开的墓地时，我选择了退缩。我害怕去看那些曝露的尸骨。虽然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我只觉得有种彻骨的寒意。其实，脆弱的不止我一个，我们团里一个洋人老头，在见到那个年过9旬的幸存者时，哗哗地流眼泪。

 

直到今天，50年过去。据说柬埔寨的发展依然受到当年大屠杀的影响。因为几乎所有的有识精英人士都被肉体消灭，知识断代，无法传承。

 

当年中共高层对波尔布特的做法一定是知道并且加以阻拦过的。例如周恩来总理就曾警告过柬共领导人，说：“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曾经犯过错误，我们必须为此造成的后果负责。我冒昧地提醒你们，不要期望通过一场大跃进就能一步跨进共产主义的最后阶段。你们必须小心谨慎，明智行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共产主义道路。你们现在的目标不应当是立即进入共产主义，而应当缓慢地向社会主义过渡。如果你们抛弃这种审慎和共产主义的常识，那只能给你们的人民带来灾难。共产主义应当意味着人民的幸福、繁荣、尊严和自由。如果有人不顾人民的思想水准和民族现实，想一步就完全共产主义化，那无疑是冒险把国家和人民投入水深火热之中。我提醒你们不要再犯中国同样的错误。

 

在这里我不想贴太多照片，但这个抱着孩子的母亲的照片让我难忘。据说，她的丈夫是柬共的高官。看来，人性的恶，是任何主义都无法免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