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千禧梦 第五章 往昔如梦(3)

来源: 2023-03-07 21:01:37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多年的斗争生活,让韩镇方和姜鹏举学会了在严酷的环境下迅速准确地判断形势,这也是他们二人能够存活到现在,并且活得还很不错的主要原因。在中国几千年特有的文化形态下,得兵权者得天下,这是不二之理。身为武将,乃是国家柱石,只要不是功高盖主,大都能善终。至于“得民心者得天下”则是儒家的说教,用以约束无限皇权的手段而已。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只凭几万蒙古骑兵就征服了整个欧亚大陆,难道是民心所向么?蒙古人灭国千余,屠城无数,跟欧亚大陆的民心又有什么关系。相信了这类说教,只能说明被儒家思想洗脑得太彻底。他们俩人带兵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问题是:“搬石头”的命令的确来自上层,就确实让人不懂了。但正是这种诡异,让韩姜二人也看到了一线生机。

“以后的事并不好办。”韩镇方摘了军帽,挠了挠头,“具体的该怎么办,咱哥俩得合计合计。”

“这个我想过了。第一批要清洗的名单很快就会下来。如果他们杀得顺利,后面几批的名单会接二连三地下来,他们的大清洗就成功了。”姜鹏举狠吸了一口香烟,“要不想让他们得逞,第一批要清洗的人,就得让他们一个也杀不成。”

“那怎么办?你和我肯定都在第一批名单上。”

“就一条: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部队。”姜鹏举分析道,“到了边区,咱们可就是虎落平阳,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但是只要咱们二人回到了部队,那就是蛟龙入海,猛虎归山。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老姜,说这种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去他奶奶的!”姜鹏举仰天打了个哈哈,“咱们不说这种话,就特么能保住脑袋么?就凭刚才咱们私下议论托洛茨基,批评斯大林,就够上枪毙的格了。红军时代,凡是同情托洛茨基的人,都被扣上一顶托派的帽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杀了。”

“现在的情况是:想不被杀,咱们就得拥兵自重。”韩镇方吐了口气,“这叫什么?这叫哗变哪。属于反革命的性质。”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为了自保,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奶奶的。”姜鹏举骂道,“他们爱编排个什么罪名就尽管去编排,老子不在乎了。再说了,什么叫哗变?咱们整个冀中军分区都特么哗变了?逼反了自己人,他们有脑子吗?脑袋都特么长在裤裆里了?”

韩镇方叹了口气。“看来咱们要保持联络,共同进退了。”

“对!这沧州一带的八路军就咱们两个团,小6000人。咱们相互照应,边区要派多少部队来,才能消灭我们?五个团?七个团?我们可是王牌部队。”

“不用担心这个。”韩镇方已经有了算计,“假如一个团的主官,团长,政委,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各营长,各营教导员,这些人百分之七十以上都被清洗掉了,那这样的部队就基本上不会打仗了。尽管单兵战斗力仍然存在,但是总体而言,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支光荣的部队,无论从前多么能征惯战,多么战功彪炳,一旦主官被清洗,很快就完蛋了。”

“对对对。”姜鹏举恍然大悟,“这样的部队,就是一下子拉上来10个团,也不足为惧呀。咱们相互照应,只要打上两三仗,吃掉他们几个团,就能彻底稳定局面,同时自己也很容易顺势扩张到上万人。嘿嘿,照这么说,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呢。等部队扩充了,老子指挥两万人,不在话下。小韩,你觉得呢,你指挥得了一个师么?”

“说实话,一个军,可能都行。”韩镇方思忖道,“三四万部队依托有利地形,在敌前展开,穿插包围,这种活虽然没干过,但是可以想象得出来。老姜,象咱们这样的将才,放眼整个八路军新四军,不足100人。”

“假如整个解放区180个团里有30个主力团的将领拒绝被清洗,那么整个大清洗就进行不下去啦。”姜鹏举道,“那样的话,咱们就都活下来了。搬石头,嘿嘿,只怕砸了他们自己的脚。”

中国和苏联国情不同。斯大林的大清洗能搞下去,很大程度上是苏联十月革命后成立了契卡这样的特务组织。契卡是俄文缩写,全称是:全俄罗斯肃清反革命以及怠工特别委员会,也是克格勃的前身。但是在抗战胜利后,中共还没有夺取政权,也没有这样的组织。从这个意义上看,八路军和新四军还远远不是苏联红军。苏联大清洗那一套,在苏军内行得通,在八路军和新四军里,根本行不通。

“老姜,咱们可能漏算了一处:冀中军分区那边怎么办?”韩镇方忽然想到这一层。

“司令员他们能有什么问题?他们手里也有直属部队。”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啊,冀中军分区帮了咱们,这份情谊咱得记着。但是这个命令,边区总部终究还是能查到的,到时候司令员他们恐怕会有麻烦。”韩镇方解释道,“往好了说。就算这场运动过去了,一切恢复正常,仍然可能会秋后算账啊。到时候抗命的帽子,司令员他们可就戴上了。”

“你的意思是?”姜鹏举若有所思。韩镇方见他明白了,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办了。”姜鹏举挥了挥手,“他们来搬石头,咱们就来一次捉蚂蚱。回敬他们。我部接到冀中分军区司令员命令,秘密开拔执行特殊任务,行动代号:捉蚂蚱。”说罢哈哈大笑。

“蚂蚱也是肉。”韩镇方笑道,“咱们向来不挑食。”

俩人随后商量了一些细节。一个相当具体的,在周边地区的剿匪计划迅速成型。眼见大计已定,俩人说说笑笑,来到众人中间,心中的阴霾已经彻底消散了。

几个战士已经做好午饭,主食是高粱米饭,主菜是烤大青鱼。淡水鱼五大鱼种,青草鲢鲫鲤,鲤鱼和鲫鱼无疑更好吃,但是小刺太多,不适合部队食用。而青鱼去除了中心鱼骨之外,小刺很少,是部队的偏爱。

“韩团长,这是你的。吃完还有。”一位女战士递给韩镇方半条烤鱼,“可惜美莲没来,你可以给她带点回去。”

“大嫂?没认出来,真该打。”韩镇方忽然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姜鹏举的妻子乔凤。

乔凤是北京人,读过医科。而当时的北京还叫北平。姜鹏举结婚自然比韩镇方早,韩镇方也是因为姜鹏举娶了女军医,才受到鼓舞和启发,对崔美莲展开了热烈追求。不同之处在于,韩镇方和崔美莲夫唱妇随,琴瑟甚和,姜鹏举却非常惧内。而在外人看来,姜鹏举粗豪彪悍,惧内,简直是不可思议。

“韩团长,老姜说这次一定要带我来见一面,他担心以后咱们就再也见不上了。”乔凤道。

“嫂子你放心。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不光是见面,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看你这么有信心,我也就放心了。”乔凤扭头看了一眼丈夫,“你们商量出结果了?你现在没事了?”

“夫人放心。我和小韩,革命同志加兄弟,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只要我们两支王牌兄弟部队联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现在又臭牛了。”乔凤笑了起来,“我就说么。咱们抗日这么多年,新中国,也应该有咱们的份儿,是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好好面对就是了。小鬼子咱们都没怕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夫人说的,一向是金玉良言。”姜鹏举一本正经道。

既然大计已定,韩镇方吃过饭后就告辞了。临行前乔凤用荷叶包了两大条烤鱼,让韩镇方带给崔美莲。

回程的路上,韩镇方已经想清楚了未来几天的计划。他先回了大本营,做了一番精心布置,随后快马加鞭,在黄昏时分赶到了武公庙。周鸣伟带着主力部队在两个小时前已经到了,此时部队正在休息。见韩镇方和韩德伍顺利回归,周鸣伟松了口气。

“团长。前天土匪抢了咱们五车粮食。”周鸣伟道,“现在周围的匪患有了变化。出现了两坨大股土匪,而国军正在试图整编他们,已经有了接触。”

韩镇方非常诧异。半个月前的武公庙战役,独立三团大获全胜,付出的代价却微乎其微。都知道沧州八路不好惹,但是这么一边倒的战斗,着实让周围小股匪帮不寒而栗。而国军偏偏又看不上这些不到百人的小股匪帮,认为整编他们不仅无利可图,而且劳心费力。八路军刚刚北撤,这些小股土匪之间开始活络起来,都不约而同地怀了一个心思:抱团取暖。只有势力大了,才不容易被八路军吃掉,而国军才可能对自己看得上眼,期盼已久的整编才可能到来。

“还有,武公庙的给养,只够全团吃一个月的。如果一个月内咱们不回师大本营,还得解决吃饭问题。”

这可不是小事。即使那几车粮食没有被抢,也还得回大本营运粮。可那时候的大本营可能回不去了。

“吃饭问题得解决。“韩镇方思索着。“最好这个月能剿灭一两股小土匪,比较肥的那种。”

“比较起来,只有南面上谷的土匪肥。肥得流油。”周鸣伟道,“只不过路比较远,直线距离近60华里。部队强行军四个小时可以到,但是那样就有不少掉队的。土匪窝也曾经是鬼子的据点,很难打。”

“可以考虑考虑。”

武公庙曾经是匪巢,虽然比不上大本营的规模,却也有不少房屋,尽管驻扎两千多人有点儿拥挤。韩镇方到处走了走,觉得营房不够是个问题,眼看冬天就要到了,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大本营。他和周鸣伟商量了一下,周鸣伟早已巡视了营地,有了主意。

“让部队挖地窝子。也就是一种地窖。”周鸣伟解释道,“东北到处都是地窝子,越深越暖和,冬天下大雪也不怕冷。当然也不用太深,一人多深就差不多了。”

韩镇方同意了。周鸣伟马上吩咐各营,到处去挖地窝子,当晚必须挖成型,明天白天把地窝子修好,当做营房投入使用。

周鸣伟刚出团部,崔美莲到了。她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需要团部腾出两间屋子作为临时的医务所,二是顺便来看看自己的丈夫。

“乔凤做鱼的手艺又涨了。”崔美莲打开荷包,取出了切成大段的烤鱼,“老姜有事么?”

“有大事。”韩镇方道,“回头跟你细说。咱们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了。”

“要多久?要过冬吗?”

“最少一个月。最多,”韩镇方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先做过冬的打算吧。”

“那好,我去准备。今年春节,可是打败了小日本后的第一个春节。中秋节的时候咱们连粽子都没有,春节怎么也得热闹一下。”崔美莲见韩镇方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怎么了?要我陪你吗?”

韩镇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妻子。俩人无言地依偎了很久。崔美莲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了,但是她现在不能问。

晚饭过后,韩镇方打开地图,陷入了沉思。目前武公庙东南,已经有两大股土匪,各有800多人,相距7华里。但是除去这两大股土匪,小股土匪确实不多了。也就是说,如果能吃掉这两股土匪,剿匪任务基本上就完成了。问题是,国军在附近也有一个大团,驻扎在靠远处的土匪东北6华里的小榆村。虽然国军是名义上的友军,但是真到了战场,恐怕敌我难分,这个因素必须考虑。韩镇方在地图上分别标出了土匪的位置。

“团长,真的要打?”周鸣伟盯着地图道。

“必须打。”韩镇方现在无法跟周鸣伟吐露即将到来的“搬石头运动”,现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而剿匪则是他和姜鹏举商量好的。冀中军分区秘密调动部队离开驻地,如何向晋察冀边区总部解释?只有剿匪才说得通。这样即使到了军事法庭,冀中军分区也有说辞。匪患猖獗,不剿不行。

按照和姜鹏举的约定,韩镇方需要在沧州以南的地区剿灭大大小小的各个匪帮,也就是“捉蚂蚱”。这些匪帮多数不足百人,韩镇方以大吃小,按理说不在话下。打垮这些匪帮后,对精壮的俘虏进行思想教育,吸收为八路军的战士,这样部队的规模可以进一步扩充。实际上,解放战争就是这么做的,这样的战士称为“解放战士”,所以解放军到后期越战越强。

姜鹏举则计划在沧州西部及西南地区加紧剿匪。俩人最初的计划,是韩镇方团剿匪壮大,明年开春之前扩张到至少4000人的规模;而姜鹏举团同步扩张到至少4500人的规模。这样两个团如果合兵一处,就有接近9000人的规模,相当于当时的一个师。眼下的问题是,南部地区的土匪分布情况变了,现在已经不是一群蚂蚱了,不太好打了。

“打就打。武公庙战役,部队损失很小。现在经过休整,士气很高。我看可以打。”

“周参谋长,先打谁,后打谁?你有什么高见?”

“现在是两股土匪,高家店一带的,还有辛庄一带的。”周鸣伟指着地图,“我建议先吃掉高家店的土匪,因为离咱们比较近。何必舍近求远呢?咱们两千多人,打他们800人够了。他们这800人是临时凑起来的,凝聚力不强,是个弱点。”

“有道理。我同意。你继续说。”韩镇方点了点头。

“那还有什么说的?我们以大吃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动所有部队,大举南下,吞了他们就是了。”周鸣伟挥拳在地图上砸了一下。

“迅雷不及掩耳?我们是可以迅速完成包围。但是要拿下这股敌人,你要打几天?”

“顶多打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上次武公庙战役,敌人多,咱们也就打了不到十天。”

“武公庙战役,不是典型的攻坚战。”韩镇方解释道,“现在你要速战速决,打攻坚战了?”

“我看可以。我们士气高昂。做好战前动员,然后倾巢而出,我军必胜。”周鸣伟看出了韩镇方的一丝不满,硬着头皮道。

“那为什么还要打三到五天?”

“咱们八路军装备差,重武器少。虽然受降的时候接收了小鬼子的一批武器,但没有多少门山炮,攻坚战的能力仍有不足。”周鸣伟道,“但是我们有优势重兵,所以我才说,要三到五天。”

“这就是你的战役部署?”韩镇方瞪了周鸣伟一眼,“好,假设你五天能打下来。但是这五天之内,辛庄的土匪如果前来救援呢?我们不就腹背受敌了么?”

“救援?”周鸣伟全没想到,“他们是两股不同的土匪呀,怎么会相互接应?不至于吧。”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想他们都懂。这些日子他们很可能有接触。”韩镇方道,“我们无法假定他们不会相互支援。必须做这种准备,不能心存侥幸。”

“辛庄的土匪真的要来,那我们也只好分兵了。临时改变计划,来个围攻打援。”

“临时改变计划,围攻打援。”韩镇方嗤之以鼻,“我们只有两千多人,兵力够吗?这样的态势一旦发生,最大的可能,是我们团在7华里的战线上,被迫一分为二。两边都是我们一千多人,打对方800多人。土匪们都跟日伪军打过仗,能生存下来就说明战力都不弱。这样势必陷入一场消耗战,最后双方谁也吃不掉谁,各自退出战斗休整。两股土匪可能同时都被打残了,但是咱们的伤亡很可能也非常大,说不定伤亡上千人。”

韩镇方迅速勾画出一副两败俱伤的战役前景,这让周鸣伟有点不知所措。

“那,那咱们还是不打了吧。要不,等一等再说?”

“等一等也可以。但是老周啊,我要是象你刚才说的那样打仗,咱们的部队早被小鬼子消灭了好几回了。”

“哎呀,团长。我是做政工的,让我当参谋长是赶鸭子上架呀。我负责整理情报,分析敌情,动员部队。你有什么计划,就赶紧说吧。我执行就是了。”

“现在说有什么计划还早。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带警卫连出去一趟。你留下看家。”

韩镇方下了决心,随后叫来韩德伍。“今晚各部队休息。方圆5华里内,多派警戒哨,口令是:蚂蚱。”

第二天清晨,韩镇方叫来了韩德伍,然后集合警卫连,离开了武公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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