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七十六章 上海-1948年 1 托付

来源: 于 2023-02-03 17:27:29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次

        Dusty的伤势在碧芝悉心照顾下恢复很快。回想这次碧萱被绑架，大家都心有余悸，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碧芝的母亲也从余姚赶来上海，一来是见见女儿的救命恩人------那个也许会成为女婿的洋人；二来是检查身体，拿些药；三来是打算把上海的公寓出手，一部分资金拿回余姚，一部分贴补香港的影楼生意。

        如果碧萱在，那么就是战火纷飞的岁月里难得的大团圆。可惜，总是缺一人。想到这里，Dusty和碧芝都有说不出的无奈。

        找了个周末，一家人说是要请Dusty吃饭，在碧芝母亲的要求下，选了功德林素菜馆。章太太近年来吃素，而且她认为碧萱能捡回来一条命，都是菩萨保佑，应该吃素来答谢救命恩人。

        Dusty一早起来，吊着一条胳膊，费力地梳洗更衣，中午十分来到位于北京路上的功德林。这是他第一次吃全素的餐馆，好奇心大作。

        他第一个到，在门口耐心地等着。章文岱自己坐在第一辆黄包车上，碧芝和母亲坐后面的一辆。看Dusty人高马大，西装革履站在门口，章太太就心里笑了起来：像是个洋门神。

        几句寒暄之后，章太太已经给这个洋人打了个八十分：卖相还可以，对人有礼貌，身体不错，能和碧芝沟通。可惜，是个洋人啊。还不如余姚表妹给碧芝说的亲呢。况且，碧芝跟了他，要么留在香港，要么远渡重洋，总之是不会留在自己身边了。单单这个就要减二十分。

        功德林的菜吃起来一点都不“素”。什么炒虾仁、鳝糊、蟹粉豆腐、糖醋黄鱼、爆腰花、古老肉，三鲜鱼肚等等，听起来看起来都是荤菜。这让Dusty百思不得其解。不是吃素是为了宗教信仰吗？那为啥还要起荤菜名字，做出杀生的动物部件形象呢？

         他不敢问，只是频频说着“好吃”。好在这句话并不违心。席间章文岱和太太看着Dusty和碧芝敲桌子打密码沟通，心里还是很温暖的。他们心照不宣地想：真的要嫁女儿了。

        饭后章文岱夫妇坐车回家，碧芝送Dusty回去，顺便帮他换药。两个人在街上走着，看到梧桐树的叶子萧萧而下，在秋风里却没有感到寒意。他们手拉着手，手指偶尔敲击对方，你来我往地以摩尔斯电码谈情说爱，享受一片宁静中的诉说。在旁人看来，这一对情侣经常相视而笑，时不时地点点头摇摇头，很是特别，但很令人羡慕。

        碧芝：你会回香港吗？

        Dusty：应该是的。你呢？

        碧芝：会的。影楼离不开人。父亲要在上海待一阵子，等十二月回余姚拜祖之后再回香港。

        Dusty：那咱们俩一起走吧？

        碧芝：你的身体可以吗？

        Dusty：当然。而且我等不急了......

        碧芝：？

        Dusty：你们最近有给别人拍婚纱照吗？

        碧芝：有啊。

        Dusty：你上的色？

        碧芝：嗯。

        Dusty：真好。等一阵子，能不能咱们一起给婚纱照上色？

        碧芝：这个......你的手艺估计客人要抱怨的。

        Dusty：如果客人要求呢？

        碧芝侧过头眨了眨她乌黑深邃的眼睛，嘴角绽放笑容。看着她面若桃花，Dusty不由得停下脚步，低头亲吻他心目中的准新娘。他盘算着，回到香港，先找到老爸，报告喜讯，同时买个漂亮的戒指，向心爱的姑娘求婚。二十四岁的他觉得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完美甜蜜过。

        碧芝：你要过生日了。

        Dusty：嗯。要送给我什么礼物？

        碧芝：哪有自己问人家要礼物的？你想要什么？

        Dusty：当然是我眼中最珍贵的东西。哦，不，不是东西，是人。

        碧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讲：本命年啊，要事事小心。

        Dusty：是不是过了新年就好了？

        碧芝：要过了明年春节呢。你是个大老鼠！

        Dusty：那你呢？

        碧芝：我是蛇。哈哈哈，太好玩了，俗话说----蛇鼠一窝。

        Dusty没明白，可是碧芝自己笑了又笑，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幸福。她拉着Dusty的手一摇一摆的，脚下踩着色彩浓重的落叶，举头望向湛蓝的天空，觉得身处的是春天。

 

        11月份，Dusty几经周折，终于在香港收到了老爸的来信。Dusty得知父亲参加了1944年美国空军和海军对关岛的战役。从日军手里收复关岛之后，他们一直驻扎在那里的军事基地。他很开心Dusty平安无事，并且找到了心上人。他承诺会出席他们的婚礼。看着父亲随信寄来的照片，Dusty不由得热泪盈眶。因为频繁调动，已经有好几年没听到父亲的讯息了。他看起来瘦了，老了，但是精神不错。

        在等待父亲消息的日子里，Dusty跑遍了香港的珠宝店，终于找到了自己预算内心仪的一枚求婚戒指。他还给碧芝物色了一个特别的礼物------美国刚刚研发出来的世界上第一个“拍立得”相机。听说要在感恩节后的黑色星期五推出，$89.50一个，不便宜，但是他负担得起。他已经拜托领事馆的朋友回国探亲时订一个寄过来。

        餐馆也找好了，在半山能看见大海的地方。在他的计划中，除夕夜，在那里和碧芝看迎接新年的烟火。他可以想象自己在烟花照亮碧芝美丽双眸的时候，在她面前跪下，手举那枚小钻石戒指，求她做自己的妻子。有点落俗套的设计，但会是他们独一无二的浪漫回忆。等到他们都老了，坐在小院子里的大树下，碧芝也许在读书，他也许在做自己的手工，看着孙辈们追逐嬉戏，感恩蝴蝶微风花香暖阳的温存......

        他想好了，带碧芝回美国，然后他从CIA辞职，断然舍弃他很可能拥有的加薪升职的前程，和妻儿过一段平安平凡平淡平静的生活。在战火四起，躁动不安的时代，这种奢侈的想象是莫大的安慰。而他笃定的是，碧芝想的会大同小异。

 

        1948年春，东北人民解放军林彪部在东北连续发动七次攻势，国民党军队死伤、被俘、投降，损失殆尽。10月解放军攻陷长春，11月解放沈阳，取得辽沈战役的胜利；随后展开淮海战役与平津战役中，解放军势不可挡，直逼长江，吹起了渡江解放南京的号角。金圆券改革失败，怨声载道。随着战场上几万几十万人的丧命，人们在烽火里遥望可能的安定，在恐惧里看到了一丝希望。

        12月初，章文岱和太太处理了上海最后的物业，登上了开往宁波的轮船，等待祭祖之后的分道扬镳。章太太打算在余姚安度余生，章文岱则计划在香港重振旗鼓。他们和船上拥挤的旅客一起缓慢启航，离开人心躁动的上海。身旁的人有的和他们一样是计划回宁波祭祖的，有的则是为了躲避战乱举家南下的。据说，搭载人数远远超载登记的2607人，甚至有可能达到了4000多人。

        他们临走前给香港影楼打了一个电话，是Dusty接的。章文岱就是估摸着自己这个准女婿会在那里才打的电话。他说：“我们两个新年之前会到香港。你们安排好，晓得了吧？”

        Dusty心照不宣地应承着。他顺手搂过来身边的碧芝，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两个人的浓情蜜意，顺着电话线传到了遥远的大上海，传到了章文岱的心里。他放下电话，对太太说：“至少碧芝找到了所托之人，我也算是放下一点为父的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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