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露抱着一个纸盒子，里面是四小盆半死不活的多肉植物。坐了两趟公共汽车，她走进常开鲜花市场，绕道避免上次“吃霸王餐”的小吃店，寻到了挂着“无肉不欢”木牌。
推开玻璃门，“丁零”一声，老板在屋子最里面喊了一声：“马上就来。”
夏露于是信步在店里面欣赏各种各样的“肉肉”。这里的品种真多啊。有的“肉肉”碧绿欲滴，有的则像是擦了一层粉，还有的毛茸茸的，煞是可爱。每一种“肉肉”前面都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名称，“科”、“属”，有的还有老板自己给它们起的昵称，下面的小字是养殖条件。比如，一盆有着一层白粉的淡藕荷色叶片的，名叫“紫珍珠”，景天科，石莲花属，每个叶片都有精致的形状，让夏露爱不释手。
“这个很好养的。比初恋容易。”周老板的话让夏露一惊。
“你说比？初恋？容易？”夏露重复着。
周老板笑了：“对，初恋的叶片更薄，娇气一点。”
“哦，是这样啊。你这里的品种真多，都很可爱。对了，你帮我看看，这几盆还有救吗？”夏露说着把盒子放在柜台上。
周老板只瞟了一眼，就说：“没问题。这样吧，我给你换点土。你回去什么也不用管，放它一个月再浇水，一点点就行。也别猛晒太阳。这几个都属于不娇气的。”
夏露喜出望外，看着周老板开始换土。
冬日早晨的阳光从玻璃门里照进来，小店像是个温室一样，很舒服。两只鹦鹉在店里一角叽叽咕咕地唠叨着，让夏露更感到愉悦。她看忙碌着的周老板，应该不到六十岁，身材适中，头发有一点点斑白，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棉麻衬衣，黑裤子，戴着皮围裙，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怎么看都像是个大学教授在做实验似的。他专注的样子，让夏露想起来自己的父亲。
父母都是很认真的人。但是他们做事的专心却一点都不一样。父亲的专注，带着一种全心投入的沉浸感；母亲的专注却有一种急迫，常常让人怕她在钻牛角尖。
“好啦！”周老板的声音把夏露唤醒。
“谢谢你！你的小店真有趣，开了多久了？”夏露问。
周老板摘掉眼镜，笑着说：“一年多。我提前退休了，孩子支持我的爱好，就搞了这么一个店面，挺开心的，赚钱倒还在其次。”
“噢，你这么年轻就退休了？你原来是做什么职业的？”夏露话一出口，觉得自己怎么问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我以前是在植物研究所做研究的。平时就喜欢研究肉肉。你看，这些都是我画的。”周老板拿出来一叠明信片，每一张都画着不同的肉肉，特别精细，他不说的话会让人误以为是照片。
“呀，你画得真好！水彩吗？”
“嗯，是水粉。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一套吧。欢迎你常来。”周老板拿了一套明信片，放进一个小牛皮纸袋里递给夏露。
“这怎么好意思，我买吧。”
“没事，没几个钱。喜欢最重要。”周老板说。
“喜欢，喜欢，喜欢！”后面的鹦鹉开始学舌，让周老板和夏露一起笑了出来。
告别了周老板，夏露眉眼带着笑意，在鲜花市场又走了走。真的是好久没有感到这么舒心了。这种感觉似乎在和古尘离婚之前很久都没有过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芬芳的清冷空气，对自己说：“也许，这是正确的一步，是迟到的纠正和改变。”
又买了一枝过年应景的腊梅，夏露搭车回家。
“妈，看我买到漂亮的腊梅了。”夏露一进门就说。姥姥接过来腊梅，立刻去拿瓶子插起来，摆在了书桌上。她看着黄色娇艳的花苞，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夏露爸爸最喜欢的瓶花了。那一年的腊梅啊，也是这样的姿态，也是这样的芬芳。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走了，徒有花还会年年盛开。老夏，我想你啦......
“姥姥，我回来啦！”Pia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进了家门。“等下我去贴春联。姥姥，我没买到好的关东糖，怎么办？每年就想着它了。”
“等下让你妈去后面的小店去买。就他家的好吃，不那么粘牙。”
Pia以前因为要上班上学，几乎没有机会回北京过春节。今年虽然人不全，但是她下定决心要来一个“全套”的：吃的、装饰的、新衣服、红包、鞭炮......一个都不能少。另外让她兴奋的事情，是Chris会在大年初二飞过来。能带着他一起体验中国春节，会很有趣的。她已经计划好给Mat买什么礼物了------变形金刚的面人儿。当然，外加一个大红包。
大年三十，午饭过后稍加休息，姥姥就带领女儿和外孙女在厨房忙碌起来。三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儿，要做个最完美的年夜饭。没有男人的团圆，一定不能逊色。湖北菜、北方菜，加上Pia中西结合的创意菜，渐渐摆满了一桌子。大家在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里，围坐举杯，迎接猴年的到来。
“唉，你的本命年终于过去了，猴年就平安啦。”姥姥给女儿夹了一个珍珠丸子放在她面前的盘子上，说：“新的一年圆圆满满！”
“谢谢妈妈！”夏露笑着把一个丸子放在Pia盘子里说：“妈妈也祝福你在新的一年圆圆满满。工作生活都顺心！”
“谢谢妈妈！”Pia马上夹了一个丸子放进姥姥碗里：“姥姥，祝您新的一年圆圆满满，健康快乐！”
姥姥眉开眼笑道：“大家都圆满，都圆满。等着，我去拿酒。差点忘了。”
夏露趁着姥姥去拿酒，对Pia说：“妈妈最希望你的圆满是感情生活上的顺利。祝你们早日团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你还年轻，好好去享受美好的感情生活吧。”
Pia听到妈妈说这样的话，惊喜得不知如何反应。她搂住妈妈的脖子说：“妈，你还年轻漂亮呢，你也加油！”
夏露拍了拍Pia的脑袋说：“就拿你妈开心。”
姥姥拿来汽酒，三个人喝了两瓶，都有点微醺。Pia借着酒力，大胆地问姥姥：“姥姥，当年你最喜欢姥爷的什么特质啊？”
夏露先乐了：“我知道！我爸脾气好，凡事让着我妈。”
姥姥不高兴了：“说的我好像是多凶似的。”
“妈，你还别不承认，你就是属虎的啊。还是湖北的九头鸟。”夏露胆子从来没这么大过。
Pia捧腹大笑：“长着九个脑袋和大翅膀的母老虎。哈哈哈！”
姥姥气了，拿起筷子敲了Pia的脑袋一下。她喝了一口酒，说：“我看上你姥爷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忠诚！首先是诚实，不说谎。哪怕会得罪我，也不说谎。”姥姥说完，看了一眼女儿，打住了话头。
Pia一听走势不对，也赶紧圆场：“姥爷肯定是一眼看上姥姥的美丽啦，对吧？要是我也一见钟情呢。”
“就你嘴甜。还没吃甜品呢，就像抹了蜜一样。”姥姥笑了。
Pia跑去冰箱拿出来自己独创的甜品：山楂布丁。山楂酱和奶油双色布丁放在银色的盘子里，红彤彤配上纯净的白色，特别让人眼前一亮。
“来，精彩的时刻到了！”Pia拿出餐刀，在红色圆球布丁上轻轻一划，里面立刻有白色的炼乳流出来。
“哇，我的宝贝女儿就是厉害！”夏露第一个称赞道。
姥姥尝了一小勺，也绝口赞美。“真不错啊，小雅就是鬼点子多。”不过姥姥就像典型的中国老人那样，表扬一句，就立刻要敲打一下，好像怕“骄傲使人落后”一样。姥姥紧接着就说：“好吃是好吃，可惜不能当饭吃。这些雕虫小技，你也不能当饭吃。要我说啊，新年好好去找份稳定的工作。你也不小了，要开始规划事业了。”
Pia撒娇着犟嘴道：“谁说不能当饭吃？说不定我的事业就是吃东西呢。嗯，也许是做好吃的东西！我要开店，专做布丁，怎么样？”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做布丁？还不饿死。”姥姥笑话道。
“大过年啊，姥姥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要罚！”Pia叫道。夏露在一旁听着呵呵地笑，她自顾自地又喝了一杯酒，感觉飘飘的，心想：还是年轻好。放到自己身上，怎么也想不出来什么开店啊，创业啊之类的。忽然，她想到了周老板。也是老大不小了才开始开店的，人家不也做的不错吗？而且看起来真开心。
“小雅，妈妈支持你！你开店我去打杂。”夏露勇敢地“挑战”了自己的妈妈。
“耶！妈妈最棒了。开店，做布丁。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Pia歪了歪头，想了一下，说：“就叫----冷布丁！冷不丁！哈哈哈。”
然后她搂着妈妈，冷不丁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夏露“哎呦呦”叫了起来。老少三代女人在新春伊始的时刻，温暖地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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