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复读 ( 附中L)
经过家庭会议讨论,我必须再考一年,妈帮我联系了补习班。报名那天在传达室门口遇见Q校长,他认出我妈,寒暄中不停的称赞大姐读书好,尖子学生什么的,他曾是大姐的班主任。在姐姐的光环下,我这个复读生自惭形秽,压力很大,就这样硬着头皮开始了另一段读书生涯。
补习班大概四,五十个学生,是从市里各个中学来复读的,可以说是来自 “五湖四海”。在这里我交了不少难忘的, 那种哥们式的,可以一起去闯荡江湖的朋友。
记得第一堂课是语文课,老师个不高,梳着五号头,大脸盘, 看上去和蔼可亲。
“同学们好,我们是补习班,任重而道远,家长送你们来读书,希望能考上大学。我的语文课没有太多的逻辑,就是要下苦功多背多写。。。” 第一次听到这长串的本地话,我不禁噗呲一笑,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
“这位同学,我的课很好笑吗?” 老师看上去有些困惑。
“没有,没有,是我想起了昨晚的梦很可笑。”
“上课别抛锚,还是要注意听课啊。”
我成长在大院,那是个比较封闭的社区,研究所都是五十年代从全国各地支援大西北搬来的,我们基本都讲普通话,所以初听本地方言很新鲜,有些姜昆说相声的感觉,我的确没有笑话老师。
次日清晨我迎着朝阳匆匆赶往学校,忽听背后有人喊,回首,见一位女子扶着脚踏车婷立在晨光中,她很美,是那种第一眼的美女,明艳靓丽,像旧上海时期的明星。
“咱们是一个班的,昨天上课你怪笑来着。来,上车吧,我带你去学校。”
“哦,哪好意思,麻烦你啦。” 我跳上后座, 两人迎着风有说有笑来到学校。
我和她都是大院子弟,住不同小区,自那以后,她常常载我去学校,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F的性格极好,温柔和善,笑时明媚,静时凝目沉思。她的课桌前常常会围着一起做功课的同学,我也不时凑个热闹。久了才发现原来同学们几乎都会讲本地话,为了学习这个古朴醇厚的语言,我开始主动与大家搭讪,结交朋友。
入秋后,天黑的早,那天下自习有些晚,我们出校门时天已全黑,F推着车,借着昏暗的路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蓦然间,一辆脚踏车横在面前挡住了去路,定神一看,是同班的Z,他喘着气说:“我在回家的路上想起最后走的几个同学里只有你们两位女生,天这么黑,也许你们会害怕,所以赶紧返回来看看。” 我们愣在那里,没有接话。
“这样吧,我陪你们走一段。”
“哦,好吧。”
一路上,没人说话,我低头看着他映在地上长长的身影,内心非常的感激。
第二天自习时,Z把我俩叫到走廊,
“我们今后一起自习吧,这样互相有个照应。” 他的表情很诚恳。
“赞同, 不如成立一个学习小组。” 我高兴的附和,Z的方言说的很地道,能与他对话受益匪浅呀。
学习小组每天下午自习课后都会坐在一起复习,讨论问题,互相交流。几天后,Z的好友M也加入小组,他自信果断,有刚阳之气,目光炯炯有神,数学非常好,帮我们讲解一些难题。想不起B是怎样入组的,他出自书香门第,说话间夹杂一点南方口音,温文尔雅,一股书卷气,他的文学水平很高,辅导我们语文。就这样,学习小组的队伍慢慢壮大起来。一天自习时, C跑来请M解题,人家帮他做题时,他就坐那儿东问西问,一会儿问 B语文,一会儿朝我借个橡皮擦,离开时提出要加入学习小组。 C豪爽侠义,每次出入教室总是风风火火的,说话时,两手插着兜,不爽的时侯朝地上渍一口吐沫。小组每个人身上都有特殊的气质,是我以前不曾见过的,有点入江湖的感觉。
C常缺席小组自习,有时快结束才露个面。一天他很晚才来,一进门,大家惊呆,只见他额头上的往下滴血,衣服上血迹斑斑,脸煞白。
“你这是怎么了?” Z焦急问。
“刚刚跟铁路上的打了架。”
“谁有纱布?!” Z喊了一嗓子,同学们面面相觑。Z便招呼了几个同学送 C去医务室。我的吓的心砰砰直跳,江湖不好玩,还是挺危险的。
几天后 C出现在教室,头包着纱布,换了一身新军装,两手插兜,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M加入小组比较晚,她比我们都小,圆圆的脸,笑得时候嘴角边两个小酒窝很甜美,说话嗓音脆亮,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家就在学校对面,我们常常去午休。她的父母朴实善良,每次去都拿些好吃的招待我们,有时自习晚了就睡在她家,三个女孩人挤在一张大床上,关了灯天南海北聊到半夜。
秋去冬来,半个学期过去了,我的地方话终于入了门,和同学们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这天后座的Y美女递过来一块手帕,打开,里面包着几张白色的小饼,皮薄如纸,吃起来脆脆的,中间夹些果仁和糖稀,平生第一次吃这种美食。她说是姐姐从北京带回来的,叫茯苓饼,接着又讲了许多关于北京的见闻。原来北京不只是有天安门,还有故宫、北海、颐和园、长城。。。望着她一张一闭的嘴,我开始遐想,北京该是多么好玩的地方啊,我将来一定要去玩遍那些景点,吃遍所有好吃的。
“哎哎,别发愣,告诉你一件事,话剧院在招生,我准备去考试。” 她悄悄地说。
虽说我对话剧不感兴趣,但是有关文艺方面的事还是挺上心的。按照她说的日子,我拉上大院里的朋友,一起去碰碰运气。考试那天大门口人头攒动,我们挤进去,走廊里排着长队,考试的房间是个很大的排练厅,我左顾右盼没见Y的倩影,里面选拔考试正在进行,一位小伙子在努力表演什么,不时传出一阵笑声。
“我们还是回吧!” 一起来的朋友拉着我出门。
“我个矮,你还是可以的。”
“算了,看看排队那些人,好像都是有底子的,我们不行。”
看来走艺术路线自身条件还是很欠缺,不过也算见了点世面,这经验对一个文艺青年来说还是难得的。为了培养文艺范儿,我开始搜集一些明星的照片,从报纸、画报上剪下来,贴在笔记本里,放学路过小摊买些明星照,其中一张王晓棠照片很像大姐,便把它贴在首页。那天自习的时候我翻给旁边座位的同学看,她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我朋友比这个照片漂亮,她妈是省歌的。”听她这么一说,我两眼发亮。
“能不能给引荐一下?”
“没问题!不过我得问问T哥。”
见面那天,我捯饬的很整齐,还带了些零食,坐上公交车去了东片,省歌就在那附近。第一位要见的是T哥,E同学领我来到一片杂乱的平方区,尽头一栋房挺大,门口坐着几个小伙子,见到我们都站了起来,E跟他们做个抱拳的手势便拉我进门,边走边说:“一会见到T哥,你要抱拳问候。”
走过一个狭长的走廊来到房间,见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那里,肤色黝黑,一脸英气,我马上抱拳,因为第一次做这个手势,来回比划。
”不用了。” 他笑一笑,
“听说你是她同学,想认识C,一会儿让外面人带你们去她家。”
“太好了,谢谢T哥。“ 我从兜里掏出零食放在桌上。
”东西你拿给C吃吧。”
出了门,跟着T哥的人来到省歌大院,那个激动啊,感觉像是到了圣地一般。C家在后面一栋,我们上了楼,敲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漂亮的女孩伸出头 “原来是你啊。” 她高兴的的拉E进去,我随着也进了房间,她们聊着,我便静静坐在一旁。C身材高挑,腰背挺拔,一头黑发梳成大辫垂在后面,她皮肤白皙,小脸高鼻梁,长睫毛,大双眼皮,目瞳不是黑色,我们这少数民族多,没准祖上是波斯人呐。
”介绍一下,我同学,喜欢跳舞,想跟你暄一会。“
”你在哪里跳舞?” C问
“哦,我不是搞文艺的,是她补习班的同学。” 我连忙更正。
”我在上艺校,也想报考艺术学院,要去补习文化课,到时候再说吧。“ C说着打开桌上的零食,三个人边吃边聊。人家一点架子也没有,热情爽快,和我之前想像的完全不同。临走时她还送我三张签了名的照片,一张全身的,两张美颜照,真漂亮!那个年代,姑娘们不施粉黛,漂亮就是真正的漂亮。
转眼到了春节,初一那天我们学习小组7个人一起去各家拜年,这是我第一次带男同学来家里,心中忐忑,怕被骂。当一伙人进门时,老妈竟然非常客气,吩咐我端上糖果,又问东问西的。正巧大姐也在家过年,她打量着Z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ZZ?“
”你怎么知道我哥的名字?“ Z很惊讶。
“你长得和你哥哥很像, 我们是同班同学。” 大姐笑着。
原来这世上人和人相识不是偶然的,姐姐哥哥同学,妹妹弟弟也是同学,事就是这么巧!
春节后,学校的功课也越来越忙,考试的时间逼近,每个人都很用功,压力也很大,我对学地方话也不怎么上心了,专心读书,如果再回读的话,那会颜面扫地。
果然我的担心成了现实,成绩没高出录取线多少,妈说了一句:”就这个成绩能上什么好大学,上个医大或农大就不错了,将来分到农村待一辈子!”
听她这么唠叨,我没出声,拿着通知单和准考证夺门而出,跑到楼道里的水房,点了一把火给烧了,这两年读书的压力、焦虑、紧张、恐惧随着黑烟化成灰烬。爸跑来想捞,可早已成了灰,他边扒拉边唠叨:“可惜了!能上个大学就行,烧掉就没机会了。”
此时我心里很平静,扪心自问我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世界观简单,好奇心强,贪玩,人生没有目标,也没有理想,对一些抽象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要上大学,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孝敬父母,我不曾思考过,但在这一刻似乎有了一丝感悟,于是走回房间郑重其事地宣布:”我明年还想参加高考。“
妈很激动,那表情比我考上大学还开心,我好像在一瞬间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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