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洪湖回故乡,路虽不远九惊惶。
兵荒马乱依然在,杜字声声暗夕阳。
又过了一天,四娘问大嫂:“我说那件事你问祝雄了吗?”
“问了,他不同意。”
“为什么,是嫌人家是卖鱼的吗?”四娘问,心想这臭小子还要挑肥拣瘦吗?
大嫂连忙说:“不是这个原因。他说他的事不要我管。”
“混账话。娶媳妇,不让娘管,让谁管,我问他去!”四娘有些生气。
大娘忙阻拦说:“他说事业不成不成家,你不要再问他了。”
“什么事业,不就是打渔吗?结过婚照样打渔。”
“他说自己得先买条渔船,有个像样房子,再娶媳妇。”
“那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四娘叹口气说。
四爷四娘花了两天时间把东西收拾收拾,便准备回老家。
大嫂问:“你这房子怎么办?”
“这哪叫房子啊!就是一个草棚,卖没人要,拆没有用。扔在这里吧,哪天家里混不下去了,我再回来。”
四爷临走之前,又去拜访一下原来的船主李老板。
老板说: “前天我就听说你回来了,很高兴,正想去见你呢!今天来得正好,我们就在这船上喝几杯,就算替你接风。”
“你看,我腿残了,没有办法再帮你忙了。所以我不好意思来找你。现在我打算回老家。临走前,不来看看你,过意不去。”四爷说。
“腿残一点没关系,你要愿意的话,还在我这儿干。我知道你干事认真,为人忠厚老实,是可以信得过的人。我看你就不要回去了。”李老板挽留说。
“我还有个儿子放在老家三哥家,多年不见了,一定得回去看看。”
听四爷这么一说,老板忙问:“你那丢失的小儿子找到了吗?”
“没有,估计不在了。”四爷感伤地说。
“不要失望,如果是人贩子带走,不会伤他性命,估计被卖到哪里去了。将来总会想起家,来找你们的。不要灰心,我认为还有希望。”老板安慰说。
“但愿能这样吧。没头没脑,现在也不知到哪里找去,只好由他去了。”四爷无奈地说。
“老史,你侄子祝雄那个孩子不错。长得好,心眼好, 常帮渔民干好事,胆子大,心又细,是棵好苗子。”船老板忽然夸起祝雄来。
“是个好孩子,可是生在穷人家,就是一块金子也发不了光。”四爷哀叹道。
“不不不,金子一定有发光的时候,听说他的老板很喜欢他,还打算把闺女嫁给他呢!”李老板说。
“真的吗?会有这么好事吗?”四爷听了,一阵惊喜,但有些不相信。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既有这样传说,就有这样影子。我知道祝雄的老板姓胡,没有儿子,只有两个闺女,能找到一个好小伙子,既当女婿,又当儿子,不更好吗?”
李老板说得很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情不一定都能变成事实。但不管怎么说,四爷听了是高兴的。
四爷和李老板谈得很开心,便和老板在船上吃了午 饭,还喝了十几杯酒,烧得满脸通红。七、八年没喝酒了,但今天高兴,也就没有留量。
吃完饭,四爷告别老板,便回家向大嫂、四娘报告李老板讲的好消息。
大嫂听了,高兴地说:“要真有此事,就太好了。我就不愁了。”
四娘说:“要真这样,我们就不再操心,放心回家了。”
回家之前,四爷拿出三块银元,给大嫂说:“多亏你母子俩这么多年照顾我们,这几个钱给你做两件衣服。”
“不要,不要,都是一家人,你还客气什么。快收起来,你的钱都是用命换来的,我们不能要,快拿回去安家吧。祝安还等着你们呢!” 大嫂坚决不接受。
“这点钱是我在北京捡破烂积攒的,你拿着吧,我手里还有一点,放心好了,我会把家安顿好的。” 四爷说。
“嫂子你就拿着吧,我这几年卖鱼也还攒了一点, 虽不多,是弟妹一点心意。你若不拿,我们心里不会安 的。” 四娘也坚持要给。
大嫂见他们两人执意要给,便答应收下来。
四娘提议回家时还从石工堤,经高良涧、准阴、渔 沟、吴集回史家圩。
祝雄说∶“准阴住有军阀孙传芳部队,走那里不安 全。应该从高良涧,向北再沿着湖北向西北,走浪石, 向南吴集,过六塘去史家圩。这样保险,也不算弯路。”
四爷说∶“这样走也好,避开准安。”
按照预先选定的路线,四爷四娘背着破烂的行李往 家走,刚过了高良涧,就望见从准安方向开来一支军队。 夫妻俩吓得连忙下了堤坡,躲进芦苇当中,等军队过去以后,他们才又出来,避开大路,顺着堤坡,急急忙向西北走去。
到了浪石,他们见路边上躺着三个死人,满身血迹,惨不忍睹。四爷忙拉着四娘匆匆走过。下了大道,钻进庄稼地里,一路斜着向南吴集走去。过了南吴集,他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又走了三十里路,他们才到了巴集。这时天已黑了,估计到六塘河时,已无渡船,无法过河,便只好在巴集找个小店歇脚。在店里一人吃了一碗面条,便在店里住了下来。
四爷问店家:“怎么满街黑洞洞的,一点灯光也没有?”
“年景不好,世道混乱。生意不好做,土匪骚扰,一到晚上,家家早早就关门上锁。”老板回说。
第二天早上,他们到了史渡口,等对面船划了过来, 两人便上了船,正准备掏口袋给船钱,只见摆渡的人吃惊地说:“这不是史庄上的四爷吗?你老这些年到哪里去 了?”
四爷抬头看看,不认识,忙问:“你是哪个啊?”
“我叫史维山啊!你走的时候也是坐我们家的船,那时我才十二岁,你没有在意,记不住了。现在我已二十岁了。”摆船的自我介绍。
“你爸钦海哥呢,怎么不在船上?”四爷才忽然想起这个青年是史钦海的小儿子,史大成的弟弟。
“我爸病死了,现在是我在照看这个渡口。”
四爷听了唏嘘不已,便要给船钱,史维山坚决不要。
“四爷,你不是对我打脸吗?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说完,又问:“四爷,你身旁这个大婶是谁?”
“这是你四娘啊!”
“四娘,对不起,多年不见,不认识了。”
过了河,四爷四娘便直奔史庄,到了庄头,站在门口的张二姐见了,连忙喊:“三爷,要饭的来了。”
三爷正在院子里扫地,听说有要饭的来,心想一大早还没有到吃饭时,怎么就有要饭上门。放下扫帚,走了出来,果见两个背着破烂包袱的人向门口走来。
三爷使劲地瞅了半天,忽然惊叫一声:“天啊,这不是四弟吗?”
只见来人跌跌撞撞跑了上来,一把将三爷抱住:“哥啊,我想死你们了!”
兄弟俩抱头大哭,早惊动了屋里的人。三娘、祝善、 祝贤、大兰、小兰、祝安等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一个个跑了出来。
三娘见是四娘回来了,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弟妹啊,你终于回来了。”
祝善兄妹几个见四爷四娘回来了,都高兴地跑过来, 连声叫“四爷、四娘。”
只有祝安站在门口发愣,不敢近前,他还未来得及把 “四爷四娘”和“爸爸妈妈”联系起来。
张二姐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莫名其妙,两个讨饭的怎么霎时间变成了“四爷四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真叫:
白发催人老,沧桑十数年。小儿惊不识,呆立在门前 。
开眼看人世,寻思行路难。
光明何处有, 哪里有金丹。
祝雄从湖上归来,吃完晚饭,又去四爷家拉呱。
四爷回来以后,到蒋坝请人剃了头,刮了胡须,又烧点热水洗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显得年轻多了,干净多了,精神多了。
祝雄见了,笑着说:“这还像我当年的四爷。”
“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难道昨天我那个样子就不是你四爷吗?”
“不不不,你老不要生气。你昨天那个样子,吓死人,我实在不敢把你当作四爷。当初那个四爷,高高的个子,挺直的腰板,长四方脸,浓眉毛,大眼睛,一脸英气,不怒而威。可昨天,你…… ”
“小子,不要再说了,你四爷是九死一生啊。” 说完,四爷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要伤心了,四爷,我们今天再谈谈别的事吧,你老在外这么多年,一定知道不少事。今天对侄儿讲讲。”
祝雄见四爷又想起以前的苦难,连忙把话岔开。
“你想知道什么?”四爷问。
“听说中国又出了一个共产党,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祝雄有点失望。
“我在北京时,五四运动那天,看见许多学生喊反 对军阀政府,反对帝国主义,打倒卖国贼!”
“有许多人吗?”
“多啊,有几十万人呢!”
“哪里有那么多人啊,都是学生吗?”
“不,还有老师,市民、工人、农民、散兵,还有像我这样拾破烂的。”
“除了反对军阀政府,他们还喊什么?”
“他们还喊学习苏联什么十月革命,我都不懂。”
“没有人提到共产党吗?”
“我在北京时没有听说,只听说有两个大学教授提倡什么马列主义。”
祝雄急了,想知道的事,四爷就是说不清。
“后来我到了南京,在火车站听人说中国已经有了共产党。
“在什么地方?”祝雄一听,又振奋起来,忙问。
“听说罢了,我怎么知道?”
“你听说,这个党是干什么的?”
“他们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祝雄想,这也是,四爷又不是共产党,他怎么会知道。于是便不再追问。
但他又问:“四爷,你从南到北,见过世面。扛过抢,打过仗。坐过火车,进过京城,有什么见识,有什么想法?”
“这些年,像走马灯一样,皇帝退位了,军阀上台了。辛亥革命了,军阀混战了。袁世凯死了,张勋跑了。当官的肥了,老百姓瘦了。吃肉的还是吃肉,吞糠的还是吞糠,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有变,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这块地。你看,我还在讨饭,你还在帮人打鱼,你妈还在替人洗衣裳,小祝康还是没有找到…… ” 四爷一肚子牢骚,一肚子苦水。
“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祝雄听了有些不甘心。
“小子,老百姓就是老不幸。能怎么着?你爷爷参加过太平天国革命,怎么样?战死沙场。你爹参加义和团,怎么样? 逃了回来,连家都不敢蹲,现在又去投靠孙中山,能有什么结果?生在乱世,命该如此!”四爷好像看透了这个社会,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不服气!” 祝雄愤愤地说。
“小子,生逢乱世,小心为好。你就老老实实帮老板打渔。将来娶个媳妇,安安稳稳在家过日子。千万不要学你爸,把家都扔了。” 四爷害怕祝雄不安分,他觉得这个侄子身上有他大哥的基因。
四爷和侄子说话,四娘一直坐在旁边,但许多事她听不懂,所以插不上嘴,不过四爷最后告诫侄子的几句话,她是懂得的。她和大嫂都有这个看法。于是她也补上几句:“祝雄,你四爷说得对,你是大哥唯一的儿子,好好想想,怎么成家立业,好好过日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说实话,祝雄心里还真有些胡思乱想,但他怕母亲担心,一直没有说。今天和四爷谈话,也仅是了解情况。
祝雄听了叔叔和婶婶的告诫,没有表态,既未反对,也未赞同。只是说:“叔叔,婶婶,我回家休息了。”
说完便走出门去。
四爷说:“祝雄是个好孩子,今年大概有二十岁了吧,也该到娶媳妇年龄了。”
“可能已经超过二十了吧,他比二哥家祝本大一岁呢!”
“大哥要不是参加义和团,结婚晚,儿子应该比祝本还再大些。”
“大哥不在家,我们得帮大嫂想想办法,替祝雄找个媳妇。”四娘说。
“你有什么头绪吗?”四爷问。
“我常见街上一个卖鱼的姑娘,大约有十八、九岁,人长得也不错,不知有没有婆家,我想问问看。”四娘说。
“光想不行,得有行动。”四爷比四娘还心急。
“我得先问问大嫂同不同意。”
“不过都是和鱼打交道,是不是不好?”四爷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都做鱼生意,有共同语言。”四娘卖了几年鱼,对这个行业似乎有了感情。
“那么,你就抓紧时间问问大嫂。”四爷说。
第二天,四娘果然向大嫂提起卖鱼姑娘的事。
大嫂发愁说:“你看我们这个家,老头不在家,儿子只是个捕鱼的,而且是替人家捕鱼,自己只是个伙计,房子又不像房子,哪家姑娘愿意往这穷窟窿里钻。”
“再歪的窝也有鸟住,富人少得很,穷人多的是,不往穷人家跑,能往哪里跑。”四娘说出社会实情。
“话虽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但办起来难啊!我不是不想给儿子找个媳妇,但左思右想没办法啊!”
“我替你问问看,有枣无枣打一竿。”四娘说。
“你先别问,我得先问问儿子愿不愿意!”大嫂说。
“哪能听儿子的。”
“我这儿子和他爸一个熊脾气,不问不行啊!”
“那你就先问问吧!”四娘只好同意了。
她知道大嫂许多事都是随儿子的。
这真叫:亲帮亲,邻帮邻。地主帮老财, 穷人帮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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