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四十八章 上海-1947年 1 感情与革命

来源: 2022-11-21 17:31:00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碧芝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Dusty,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也许,美好的东西就是昙花一现吧?或许,没有来得及生出龌龊就消失了的关系,才是最值得回味的。小说电影看多了,碧芝从最开始对浪漫的向往,慢慢养成了年轻人特有的那一点点灰暗。那让她总是忍不住回望的灰暗,似乎给了她一些成长的厚重感。

        以前和姐姐私下里聊过天,对于父母之间的感情有说不出的失望。她们的母亲章太太比父亲大三岁,是从宁波余姚的大门大户嫁过来的。但是余姚相比上海,就是个小镇子,当地再大的门户其实见识还是有限的。当年这门亲事都是源于章太太家在上海有不少地产,和章文岱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章文岱祖籍是广东客家人,后来在宁波落地生根,来沪有两代了。从一砖一瓦慢慢买地盖楼,盘店面,做生意,渐渐起家。章文岱的父亲和兄长已经移去了南洋。上海的地产处理得差不多了,他自己的生意也渐渐在收缩。前些年章文岱因为拍照片认识了个女画家,颇为情投意合,于是有了小公馆。像全上海,或者说是全中国那些有填房的男人一样,不觉得有妻有妾是个问题。章太太也没多说,不过一丝冷淡和戒备算是永久地挂在了脸上。

        但是章文岱知道,有着新思潮的两个女儿对这事是不满意的。也难怪,她们一来对自己的财产所占比例会生出计算,毕竟出现了个外人;二来担心父亲的疼爱会被分走吧。章文岱在不同场合都委婉地表达过,让大太太和姐妹俩不用担心,他以为自己这样说说,就算是摆平了家人了。

        战火出乎意料地逼近江南,小公馆的女主人要逃了。她说要去香港买楼安家。章文岱也是有打算把上海的生意迁到香港的打算的。但是他对于小公馆的女人要求的分一部分物业在自己名下的委婉提议心生不爽。可是他又疼惜那个会画画、会社交,在生意上对章K也有很多帮助的女人。他离不开她了。

        那么,现在来解决这个难题的就只有小镇子大户人家出身的章太太了。这位章太太身材已经有点发福了,但是仪态万方,看人精准,嘴巴凌厉,心思缜密,厨艺超群。除了年龄身材和学识输给了小公馆,她不觉得自己在家失去了地位。她总是告诫两个女儿,尤其是性子实在的碧芝:“侬要是自家伐昂档,别宁就要在侬头郎相扯私扯污。”(你要是自己不硬气,别人就要在你头上拉屎撒尿)

        碧芝内心厌烦这类事体,可是又说不出来怨气。她也是要帮自己姆妈的。看他们大人斗法,加上日日挂念的人不见了踪影,她郁闷得要命。碧萱也不在家,她只好花大量的时间和自己的古筝诉说。她一遍遍地劝说自己:忘了那个曾经在窗下听琴的人吧。那个小粽子里的话,不用当真了。

        她知道,Dusty也许永远不会拆开那个小粽子。但是她写的时候心里全是他-------我相信你。也许这种没有充足理由的相信,才是最需要勇气的吧?

 

        碧萱在离开上海之前按耐不住,最终把调包而来的碧芝的小粽子给拆开了。让她惊讶的是,里面是线条和点的组合。这是什么?暗语吗?

        今天上完一堂密码基础课,碧萱恍然大悟,那条条点点的,是摩尔斯电码。晚饭后的休息时间里,她一个人跑到池塘边,掏出来一直带在身边的小粽子纸条,对照着密码表,她翻译出来碧芝给Dusty的话,心里一下子沉了下去。看起来他们俩相好有一段时间了。她怎么一直没注意到呢?“我相信你”?那么说Dusty替他自己澄清过?那么说Dusty最终做出了选择?还是一早他们就双向选择了?

        到底有多久了?是在舞会之前还是之后?要是在舞会之前的话,难怪Dusty对自己的百般挑逗毫不动心。可是他却装作在追求自己,也没有阻止自己,这就奇怪了。难道,他真的是间谍吗?如果他和碧芝相好是在舞会之后的话,时间上不对。那日碧芝回家很生气很难过,是因为她得知自己在Dusty家过夜吗?

        惊讶、伤心和愧疚一下子涌向碧萱的心头。怎么办?如何面对碧芝?如何向组织交代啊?如果Dusty真的是间谍的话,组织上不会对他出手吧?而自己回去以后还接着要投入以前的任务之中吗?

        终极的问题:自己到底是不是爱上了Dusty。碧萱现在没了答案。就算是有一些喜欢,但是估计那感情和碧芝的还是没法比。那么她该怎么办?章碧萱把头埋进臂弯里,哭了起来。

        “碧萱?你还好吗?”

        碧萱惊讶地看到身后站着钱教官。她慌忙起身,说:“钱教官。我没事。”

        “身体不舒服还是想家了?”钱光庭温和的声调让碧萱想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

        “钱教官,我有个问题。”碧萱说。

        钱光庭没说话,但是鼓励地看着学生,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遇到个人感情和革命任务相冲突的时候?”碧萱说完,就地下头,脸红了。

        钱光庭顿了一下,说:“这是个好问题啊。碧萱,说明你是个认真的学生,会思考,也勇于思考。嗯......我本身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我孤身一人惯了。但是,从理论上讲,压制个人感情,损失的是个人利益;牺牲任务,有可能会牺牲同志和整体行动,那就是组织利益了。”

        “能做到都不牺牲吗?对不起,我有点瞎说了......”碧萱后悔问这个问题了,她想逃走。

        “多数情况下很难啊。碧萱,如果遇到难题,你不要犹豫,组织上会帮助你的。”钱光庭安慰她说。

        碧萱点点头,笑了一下说:“谢谢教官,我该回去了。”

        钱光庭说:“好,等下还有一节课。另外,老张后天会过来,给你和孙志布置任务。你如果有具体难题,也可以提出来。任务重要,同志也重要,而且我们也希望由最合适的人来执行任务。不要有思想负担。我以前遇到过惨痛的案例。自打那以后,我坚决反对把感情和谍报工作掺合在一起。你放心,如果需要,我帮你和老张沟通。”

        

        碧萱在接下来的两天都没睡好。她决定把问题切割开来思考:一,碧芝喜欢Dusty,自己该怎么办?二,要不要继续那个任务?三,如果Dusty是间谍,要不要报告组织,要不要告诉碧芝?

        然后这三个切割开来的问题又搅成了一团,不断冲击她的大脑,挑战她的智商情商,探寻她作为手足,作为革命者的道德底线。碧萱甚至想,不如向组织要求去前线或者根据地?她不想回上海了。但就算她不回上海,那边的难题还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啊。就看着碧芝痛苦吗?甚至看着碧芝有风险?

        她开始憎恨起Dusty了。要是没有他这个狗特务,什么事也没有了。她们两姐妹就不会生出来嫌隙了。碧芝也不会有风险和痛苦了。 她又忽然想到了乔教授,她不会有危险吧?她不会给Dusty透露太多组织的信息吧?

        不过在憎恨之外,在挣扎着的清醒与终于到来的睡眠之间,她的身体又回到了Dusty的怀抱。那个拒绝自己的怀抱,却是那么的温暖,那么让人产生一种依托感,甚至是失去立场的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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