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上的飞龙鸟》(三十五)手枪 2
这之后的几星期里,我的确忙得不可开交。
每天清早,办案组和连干部一起在连部开会。我呆在公路对面的机务班宿舍里,用机务班的灶头给他们烧水沏茶。炊事班这会儿给办案组单独开伙。平常食堂里很少有肉,而这些天,炊事班不知从哪儿弄到了肉,让他们顿顿小灶开荤。每天清早开完会,办案组会列出一张名单交给我。我则按著名单,一一到地里去找人,把人领回连部来和办案组人员谈话。一轮问话结束后,办案组再拟定一张新名单,我也再从头来起。
从办案组来了后,连里的紧张气氛一刻也松不下来,知青脸上的笑容也不知去了何方。
两个星期过去了,大家都知道办案组的工作一无进展,办案人员们本身也都充满了挫折感。上过名单的知青开始在背后开办案组的玩笑,还没上名单的则少说为妙,但求明哲保身。公安局的李副局长也开始失态。我去连部送水时,不只一次地听到他在熊他的下手,让他们打开思路,跳出框框想问题。郑连长对办案组敬而远之。他白天带人下地,收工后不像以往一样直接回连部,而不知在哪儿打发时间,直到熄灯前才回来睡觉。他心里一定火得很。手枪案把村里的农活和人心都搅乱了。
一天上午,李副局长让我去炊事班把李辉明找来。李辉明每天都来连部给办案组送饭,和办案人员都混得很熟。我在炊事班找到他时,李辉明正准备挑担子到地里去送水。
李辉明听说办案组要找他,显得挺紧张。路上他反复问我,办案组为什么要找他谈话。我说我不知道,但大家肚子里都明白。
去见办案组,除了手枪案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屁事儿?
李辉明一进连部,办案组的小李就拿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一屋子的人,包括李副局长,都站在那儿,十几双眼睛直瞪瞪地看著他。李辉明不自然地向这些已经搞熟了的外人堆出笑容,似乎想说些什么。
不等他开口,李副局长就说:“坐下!”
李辉明收起笑容坐了下来。
李副局长说:“我代表县公安局专案组宣布,今天起对你拘留审查。”
说罢,李副局长转向我:“小叶,把他带到四班宿舍去。”
四班是我的老班,今年驻在河南屯,宿舍空著。
我和李辉明并排走在前面,专案组的两个穿制服佩短枪的警员尾随在后。我和李辉明保持著沉默,我不知该不该对他说些什么。
李辉明进了四班宿舍后,我快速扫了屋里一眼。房间里空空的,枪柜已经移走了。除了通铺外,只留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窗子从外面用木板条钉得严严实实的。我一转身,专案组的人就把房门反锁上了。
我离开后,佩枪的警员留了一人在门外看守。
李辉明被拘留后,村里的生活稍微走上了一点正轨。办案组不再拟定新名单,也不再找人谈话了。第二天,办案组一半人员离开了村子,走的时候兴致都佷高。李副局长留了下来。办案组的注意力这时全放在李辉明身上。我给李辉明送三餐时,坐在屋里的办案人员示意我不要和他交谈。我把饭菜留在桌上后人就离开。
从李辉明的样子上能看出他精神已经垮了,但看不出任何被殴打的痕迹。他知趣得很。看到我时,除了与我的眼光交错一下以外,脸上毫无表情。有一次,我试著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他则把眼睛低下去。这以后,我进屋放下碗筷就走,免得两人都尴尬。
全连除了我之外,只有办案组的人能进四班宿舍。连里的干部没人来看他,知青也人人绕开四班宿舍走。郑连长这些天仍然沉默寡言,上床就睡。一天晚上,我在吹灯前,忍不住问他信不信李辉明会偷枪,他一声没啃。他和李辉明上的是同一所中学,是邻居,他和李辉明的父母应该很熟。
我很难相信李辉明会偷手枪。他这个人,多少让人感觉有些女孩气 。他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农忙季节还穿著洗净的白衬衫。他身上常常还能闻到雪花膏味儿,在宿舍还有一个熨斗。很难想象他真会喜欢玩枪。
一天上午,办案组的小张兴冲冲地跑进连部,告诉李副局长,李辉明坦白了。李辉明交代说,他是利用白天大家下地的时间,到六班宿舍去拿了李小东的手枪。
李辉明在炊事班的主要任务是烧水和给地里挑水,白天空闲时间自然很多。
当天下午,我随著办案组的一溜人马,押著李辉明到了王八湾的江滩上。李辉明指给大家看,他是在哪里把拆散了的手枪零件扔进江里去的。他告诉办案组,他本来以为丢枪的事不会闹大,但县公安局的大队人马到来后,他紧张极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把手枪拆散,把零件统统扔进了黑龙江。
我问李副局长,他们怎么会怀疑上李辉明。李副局长说,他们来后,知识青年都离他们远远的,而李辉明却和他们主动套近乎,还常常打听办案的进展。他还问过一个警员,要是找不到偷手枪的人,办案组下一步会怎么办。过了不多久,这个多嘴多舌的上海知青就成了办案组的重点怀疑对象。
李副局长高兴得很,今天的话很多。看得出来,他也在期待回县城去和家人团聚。算下来,办案组来村里也已经一个多月了。
傍晚时,几辆县公安局的绿色北京吉普车停在了连部门口。李辉明带著手铐上了第一辆车。他们走时,村里没有一个人来送。大家心里都暗自庆幸,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冬天封江后,县公安局来指示,要村里把王八湾的冰砸开,哪怕找到一个手枪零件也好。王八湾三米多深,冬季冰一直结到江底,一个班花了整整一星期才刨到江底的鹅卵石层。把鹅卵石的表层挖松后,一个枪零件也没找著。五连的工兵班带了两具扫雷器把冰渣和江底滤了一遍,只找到了一堆锈铁钉。
可能是因为缺乏物证,李辉明始终也没正式判刑,一直留在县拘留所劳动改造。
人人都知道,李辉明那时不坦白也过不了关。党的政策一贯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总比抗拒从严要好。要不,把你打死,家里人还成反革命家属。事实上,要你在审讯人员提供的供词上签字只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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