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一大早起来就换了运动服去跑步。跑在熟悉的街道，沐浴在清澈的晨光里，Pia觉得发生在北京的一切恍若隔世。可惜，今天是独自一人在跑，要是Chris也在就好了。
太久没跑步了，Pia很快气喘吁吁的。于是她停下来走，一边走一边思考这几天的安排。首先要辞职，还有整理房子，带回去自己和姥姥的夏装，把希望留下来的东西打包。爸爸过来会处理卖房子的事宜......
Pia吃好早饭就按部就班地忙碌起来。她自己闷头做事，效率倒是挺高。只是在收拾家里的东西时，难免一丝伤感。她放进一个个盒子里面的，似乎不是旧物，而是一段段旧时光。她最后决定，把相册都带给姥姥。
郁邱这几天去日本出差，说是要考察学习日式园林设计。Pia暗暗记了下来。她抽空跑到书店给郁邱买了一本日式园林画册作为礼物。这一段时间郁邱的确帮了大忙，应该好好谢谢她。
她忽然就记起来，也应该好好谢谢Chris啊，怎么忘了给他带一点东西呢？要不然，等他回来请他吃饭？对，找个没有蜜蜂的餐馆。Pia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
到了第四天清晨，Pia还没起床，接到一个电话。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小雅，姥姥昨天晕倒住院了。说是血压高。你能不能早点回来啊？”
Pia猛地坐起来，被吓醒了。幸亏上次拿到了半年内多次往返的签证，Pia马上改签机票，后天飞回北京。
Chris正好后天回来。两人约好，在机场一起喝咖啡，Pia说：“请让我来请客吧。”
匆匆来，匆匆走。在拥挤嘈杂的机场，Pia一时很是迷茫，不知道今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爸爸要来美国居住，妈妈的精神状况不好，姥姥又健康欠佳，自己是不是真的考虑回北京生活一段时间呢？以Pia的自身情况，海归并不困难。她比一般的ABC中文基础好很多，她应该能找到工作吧？
想到工作，就想到收入，也让Pia第一次意识到她们祖孙三人目前的经济来源就是姥姥的退休金和Pia的工资了。妈妈说不要爸爸的赡养费，Pia也能理解。唉，等着这边的房子卖了，还完北京房子的贷款，还有一点点结余，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让她们在经济上平稳过渡。Pia从来没想过太多钱的问题。如今挣钱似乎成了一种必要和动力了。这种变化让她始料未及。她问自己：能挣多少？除了设计，还会什么？炒股票吗？肯定不敢。自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难不成去卖艺？呵呵，也许可以去唱歌挣钱啊。Pia心里苦笑。
Chris降落之后，再一次疾步赶去国际出发港，和Pia在咖啡店碰头。机场人很多，他跑不起来，但是走得很急。那种急切追寻的感觉让他一度惶恐：见面之后说什么呢？今后该如何相处呢？两人之间的好感可以说是心照不宣，但是，为何总也跨不出那一步？曾经说过的“不再结婚”是不是让自己止步不前的一个原因？他无法想象对Pia宣布：我喜欢你，但是我不会和你结婚。为什么？是因为他认定Pia是一个传统女性，对婚姻看得很重？还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有了动摇？
Pia先到了咖啡店，没有空桌子，于是在门口等着。她看着里面的人----有独自一人的旅客，更多的是结伴而行或者一家出游。她忽然问自己：剩下的人生希望怎么过？这原本根本不是个问题。大家不都是结婚生子一辈子吗？随着生物钟的嘀嘀嗒嗒，Pia对异性相伴的渴求比以往明显，但是看到父母离婚搞得妈妈几近崩溃，又让她对婚姻的向往大打折扣。人为什么要结婚呢？只谈恋爱不结婚是不是一个选择？她喜欢和Chris在一起，她已经不想回避这个判定了。但是，目前无法在一起了啊。既然没有对未来的承诺和期待，那么他们的“友情”能靠MSN来维系吗？远隔重洋，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日久弥坚？距离产生美，还是距离扼杀热情？
“Pia！”
猛然回头，Pia被Chris温暖的目光紧紧拥抱。Chris却在Pia眼睛里看到了惊喜之外的哀怨，他的心不可避免地一沉。短短一段时间没见，Pia的脸上却多了几分风霜。她瘦了，憔悴了。他很想把她一把拥入怀中，问问她怎么了。可是他拉着行李箱的手却动弹不得。他觉得Pia眼神里有一种充满警惕的距离感，像是林子里忽然看到人类的梅花鹿一样。Chris不觉得应该对梅花鹿张开双臂，表达她很可能消受不了的热情。
“你......还好吗？”Chris以简单的几个字把内心的波澜狠狠压制。
Pia抿着嘴笑了：“还好。”
“不进去吗？”
“没座位。”
Chris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就要在这里说再见吗？“不如我陪你去登机口坐坐吧？”他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好！”
没想到登机口也是很多人。他们俩目力所及，找不到连在一起的空位子。嘈杂的谈话声、航班讯息的广播声交织在一起，别说谈心谈情了，连说话都要用喊的。
他们俩相视而笑，不知如何是好。
“跟我来吧，有个清净地方。”Chris说。
于是Pia跟着他走到候机楼的最尽头，在一大片落地窗前停下来。这里果真是安静很多。他们总算是能说几句话了。
可是，说什么？聊飞机？聊战争？
“你在北京遇到麻烦了吗？有急事要处理？”Chris问。
“嗯，家里的事情。我妈妈和姥姥的身体都出了状况。我......我爸和我妈刚刚离婚了。”Pia实话实说。
“噢，对不起。希望她们早日康复。那么你......要去很久？”
Pia心里难过起来：“我也不知道。”
“可惜你没坐我们公司的航班，没办法关照你。”
“没事，谢谢！”Pia忽然觉得两个人都太客气了，客气到了生分。
Chris心里也难过起来：“那你自己多保重，咱们MSN联系。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Pia抬眼看着Chris认真的眼神，点了点头。她走神儿地想：两个人坐在安静的咖啡店，面对面地说话，和坐在嘈杂的人群里肩并肩地说话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坐着说话和站着说话，也是不一样的。老天爷今天就是不想让他们好好说话吧？
这时一个花花的小皮球滚到了Chris脚下，紧接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Chris把球递给孩子，又立刻喊住他，旋即单腿跪地，给小孩系好松拖的鞋带。然后他抬起头对几步开外的孩子父母笑了一下。
玻璃窗透过来的淡淡的阳光，给Chris加了一个温柔的影子。Pia看着那一人一影，忽然心里软做一团。“舍不得”三个字在她眼前跳出来，让她鼻子发酸。
Chris直起身来，在Pia眼里发现了新的东西，一时无法辨别。
一辆拉着行李和腿脚不方便的旅客的电瓶车从他们身边经过。Chris伸手扶着Pia的背，让她躲闪开。只是那轻轻的触碰，让Pia心里翻江倒海，她要逃走了。
“我想我该走了。很开心见到你。”Pia说。
“嗯，我也一样。我送你走到登机口吧。”
“不必了，我......我去下洗手间。咱们再见吧？”Pia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洗手间说。
Chris点点头：“那好，保持联络。你一路顺风。”
Pia扭身跑进洗手间，没想到居然排队。等她终于进了一个小隔间里，立刻捂着眼睛把眼泪塞进去。
洗好手，又拿凉水拍在脸上，Pia终于平静了好多。她拉着小行李箱走出去，赫然发现Chris等在一旁。
“不在你起飞之前给你一个拥抱，我觉得自己会后悔的......实话是......我已经后悔了。”Chris诚实地说，然后张开双臂，笑着看向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Pia。
两个人拥抱了一下，再次道别。
Pia很快登机了。随着飞机滑行、加速、腾飞，Pia知道自己有一部分留在了旧金山，没有带走。那个友谊之上、爱情之下的拥抱温暖着Pia柔软的心。
“舍不得”、“看不清”、“抓不住”，“放不下”，这十二个字好像是贝壳柔软身体里包裹住的十二颗小沙砾，不知道会带来多少痛楚，也不知道经年累月之后能不能成为十二颗小小的珍珠？
飞机迅速爬升，很快进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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