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小说《定风波》引子+(1)君心难测+(2)明月弯刀

本帖于 2022-10-31 09:49:23 时间, 由普通用户 Anthropologi 编辑

《定风波》引子:天上掉下来个熊鲤

【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屈童小的时候,家境是极好的。

好到什么程度呢?“那辰光啊,你阿娘从来都不用操心什么佃户收租子田里下霜降的糟心事,”乳娘贵喜一边剥着菱角一边和几个小屁孩叨叨,“那时候她的手啊,真的是水葱一样,只拿过笔墨细软,哪里像现在……”

屈家大奶奶林玉琴的手,屈童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双修长瘦削的手,指关节处略为粗糙宽大,指尖处却细细的,修成一个好看的新月形。指腹因为常年接触冷水和胰子总是干干涩涩的,指跟那里结着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的茧花。

不过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并不觉得屈大奶奶的手有什么问题,他们更关心的是贵喜脚边上堆成小山一样的菱角。

新鲜的菱角刚在水里滚过一遍,粉嘟嘟的好像一只只小船。嫩菱角不用费力加工,盐水煮过就格外清甜爽脆,是夏初的好零嘴儿。不过贵喜剥了这么些菱角是准备蒸熟了搓成泥,晚点做菱角酥用的,屈童他们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喜娘娘,你看看,以前大妈妈戴的点翠簪子是不是这个样子?”屈宝婵不知道什么时候画了一对写意的钗头凤,一本正经的凑到贵喜鼻子跟前。

趁着贵喜被宝婵缠住,屈平眼疾手更疾的从碗里捞起一把菱角,人不知鬼不觉的收进袖子里,和屈童两人脚底抹油了。

这年屈童十一岁,屈平十岁,屈宝婵刚满九岁。

屈童是屈家长子,宝婵是侧室生的妹妹,而屈平则是从小寄养在他家的堂弟。三人自懂事起就在这片江北的乡下长大,闲时在私塾里读书,农忙时则在父亲屈有菊的带领下一起去自家的水田里务农。水牛身后三个泥猴一样的孩子常叫送饭的林玉琴在田埂上看的忘了时间。

十一岁的屈童理所当然的认为现在的日子就是最好最自在的,而乳娘贵喜嘴里“以前极好的家境”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或者羡慕的。

 

夏天平平稳稳的过了一半的时候,屈家上上下下突然忙活起来。林玉琴带领着贵喜和几个老妈子把屈家的宅院翻了个底儿朝天,不但把院子里一间最大最敞亮的朝南客房打扫的干干净净,收拾得别致清雅,还兴师动众的把几个一直拖拉着的半吊子工程给完了工,这里面包括后院的小玫瑰花园,围墙的油漆,和孩子们的夏衣。

屈童凑凑合合的穿着去年的旧衣,他蹭蹭的蹿个子,显得身上哪儿哪儿都少了块布似的。母亲林玉琴从春末就说要给他置办新衣,结果个把月过去了还没个动静。以至于贵喜看不过眼的嘟囔:“也真是的,瘦死了的骆驼比马大,几匹布的钱也总是有的。”

这下可好,屈童穿上了月牙白的单袍,腰间一束宝蓝的丝带迎风招展,小树般的少年在阳光里好像一块宝石熠熠生辉。乳娘贵喜竟看的湿了眼眶:“童童长开了,没想到如今给孩子扯身新衣还要占别人的光。”

 

夏末秋初的时候,忙活了几个月的屈家男女老少穿戴一新,排成一列,恭恭敬敬的在院门前候着。

快到傍晚的时候,宝婵等得实在熬不住了,一屁股在屈童身边坐了下去。正在此时,平地里扬起一阵尘土来,尘埃落定时,一人动作轻快的掀起帘子来从为首的那辆明晃晃的马车里跳了下来。

直到多年后屈童还记得,夕阳下那个面如冠玉的高挑少年脸上镀着层淡淡的金边,目光里带着些许傲慢扫过众人。而自己的父亲则跪拜下去道:“臣屈有菊,恭迎殿下。”

那个被屈家全体跪拜,尊为殿下的倨傲少年叫做熊鲤,这年十四岁,是楚王熊瑜的小儿子。

 

《定风波》1:君心难测

“有菊,我看王这次是当真恼了咱们了。叫你一次,你装聋,叫你两次,你装病。现在可好,直接把鲤儿给咱们送家里来了。”

“不怕!瑾沐就是个小孩子脾气。他这是和我耍赖呢,你就当他这是把鲤儿送到咱这穷乡僻壤来锻炼来了,要不,就是给宝婵送了个便宜上门女婿,穷养几年,直接入赘咱屈家了……” 屈有菊说着,一张脸热乎乎的凑了上来,冰冷的巴掌往玉琴雪白的中衣衣襟里探去。

温存了片刻,林玉琴轻轻的将他推开,两颊微红:“我今儿身上不舒服,你去芸娘那屋,噢?”

屈童猛地转过身去,单薄的身体紧紧的贴在母亲窗棂下的砖墙上,一颗心砰砰直跳。

十一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了。男女之事虽然朦朦胧胧的,但是也跟着屈平趴在田埂里偷看过几次农夫村妇田间野合的勾当。当时说不出来的新鲜刺激,小鹿乱撞。可是如今换成不拘小节的父亲同风韵犹存的母亲求欢,他却从心理上到生理上都抑制不住的排斥,仿佛有谁一把揪住了他的胃上下揉搓,叫他难以呼吸,一口酸水险些吐了出来。

一晚上屈童翻来覆去,直折腾到了四更过后才入睡。第二天一早,屈平来找他去学堂的时候见他面色苍白,眼下一大片乌青,还以为是撞见了鬼。

天气倒是真的好。一两朵棉花般的云朵高高的挂在蓝的几乎透明的天空之上,空气里弥漫着不知是金桂还是什么不知名野花的淡淡的甜香,教人只觉得神清气爽,阴霾一扫。

学堂的钟先生心血来潮的将教室搬到了屋后的葡萄藤下,学生们愿意的就搬把小板凳,不愿意的就撩起裙裳,直接往地上一跪,虽然不成体统,钟先生倒也不以为忤。

钟先生三十出头,生得极好,身材和中,白面有须,常年一身白色或者蓝色的麻布深衣,别有一番闲云野鹤的飘逸味道。乡里人都说屈童的父亲屈有菊仪表堂堂,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屈童却觉得父亲未免太过“无赖”了些,只有象先生这样气质温润有如美玉般的人物才当得起“美男子”的称号。

屈童最爱听钟子期讲述各国谋士说客的故事。每每此时,淡然如水的钟先生就摇身一变,仿佛初升太阳下露珠犹在的青松,神采奕奕,意气飞扬。以至于屈童怀疑,钟子期其实是只修炼成了仙,“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白狐狸精。

不过,今天钟先生讲的不是门客和权谋,是《诗》。

当王子熊鲤姗姗来迟的时候,钟子期正微闭着双目,以松枝击打着裙裾,嘴里吟唱着: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也不知是不是屈童的错觉,钟子期的目中似乎有泪光点点,歌声也有些哀伤阻塞。他正有些忧心地与屈平对视,忽地,思绪被“嘎嘣”一声巨响粗暴的打断了。

只见熊鲤华美的红色蔽膝之上散落着几片夹碎的山胡桃,正“砸吧砸吧”吃的津津有味。屈童对此人的厌恶之情顿时又平添了几分。

客观的来说,十四岁的熊鲤身长玉立,气质华贵,在这乡间无论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卓然不凡。可是屈童对他就是说不出来的讨厌,他的层出不穷的华服,他自带的厨子,他自命不凡的桃花眼,还有他那只形影不离的绿鹦鹉,都让屈童觉得做作得要命。“神气什么,不就是投胎在了王家吗,”屈童还特意和屈平去偷看了熊鲤沐浴,结论就是,这“金贵”的王子也不比他们哥俩多出点啥来。

也许是感觉到了屈童他们敌意的目光,熊鲤掸了掸手,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踱步到了钟子期面前道:“钟先生,这篇《击鼓》美则美矣,只是当下狼烟四起,局势紧迫,这种生死离别肝肠寸断的词句未免教人伤感,不利于民心啊。”

屈童一听,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心说:山河破碎,我为鱼肉,这还都不是拜你父王所赐?凭什么我们老百姓连诉个苦的权利都没有了?

这些年屈有菊一家蜗居在江北务农,苛捐杂税一年重似一年,眼见着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连添件新衣林玉琴都要斟酌再三,却没见战事上有什么起色。江南的城池依然被他国占着,这一两年江对面甚至连旗杆子都变了颜色了。真不知道熊瑜这个王把老百姓的血汗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屈童敢怒不敢言的时候,钟子期却微微一笑:“殿下说的是。子期有一个从军的弟弟,离家多年一直杳无音信,今天读到这篇《击鼓》,一时有些伤怀,不是丈夫所为,让殿下笑话啦。”

正在此时,熊鲤肩上那只和主人一样傲慢无礼的绿色大鹦鹉“哇”的一声飞到钟先生头顶的葡萄架上鸟声鸟气的说:“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屈童再也忍不住了,拉起手边的弹弓,“啪”的一声正打中那大鸟的翅膀,就见那家伙歪了一歪,不可置信地瞄了眼绿毛乱飞的翅膀,颤颤悠悠的从葡萄架上一头栽了下来。

学堂一片鸡飞狗跳自是不提。屈童被林玉琴罚抄《大学》五十遍,屈平连坐。

抄到第二十遍上,屈平觉得眼冒金星,手里的一块竹简写完了又刮掉都快秃噜了。他凑到屈童身边:“童童,再写一遍‘治国必先齐其家’ 我就该吐了。这熊鲤也太可恶了,不就是只畜生吗,至于心疼成那样而吗。在姑母面前连一句好话都没有。依我说,咱们不如如此这般……”

 

第二天,屈童屈平和熊鲤三人不约而同地旷了课。

屈童和屈平联名给熊鲤下了封战书。战书用上好的丝帛拿蓝绸带系着,大意是说,你虽贵为王子,但也应入乡随俗,以诚服人。我村有条宽大的河流叫做镜河,相传只有真正的勇士和智者才能顺利游到镜河彼岸。我们向你发出挑战,胆小怕死半途而废者自动失败。如果你能够游到镜河彼岸,我们兄弟对你心服口服,此后唯你马首是瞻。

清晨天刚蒙蒙亮,三个少年鱼贯而行,在屈平的带领下来到了镜河最宽阔的下水口。

这片河岸被垂柳环抱,相当隐蔽。无风的河面好似一块平整的镜面,青天翠柳全都倒影其中,美不胜收。

屈童率先除去腰带,深衣,和中衣,只穿一件单薄的小衣,在早秋清晨的凉意中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屈平也有样学样,麻溜的脱得只剩一件小衣。熊鲤犹豫了片刻,选了一块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石头,把深衣,腰带,和蔽膝叠的平平整整的放了上去。想了想,索性连中衣,小衣,和胫衣一并脱了,光溜溜的象条神气的鲤鱼一样,“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屈平和屈童也不甘落后,双双跳了下去。

打碎了的镜面上下起伏着,随着少年们有节奏的划动,泛起一个又一个涟漪。

熊鲤毕竟要比屈童年长几岁,很快就一马当先的游在前面。屈童不甘落后,小尾巴似的紧紧咬住熊鲤,只比他相差几个身子。

屈平似乎是为了保存体力,有条不紊地游行着,渐渐的落在了后面。快游到河面三分之一的时候,屈平已经看不见熊鲤和屈童的踪影了。他调了个头开始原路返回。来到垂柳岸边,没费多大力气找到了熊鲤放衣物的那块大石头,将一摊珠光宝气一并抱起,撒开丫子溜了。

屈平没敢回屈家宅子,而是去了李小胖家的柴房。李小胖真名李燃,是本地乡绅李思琪的小儿子,屈平在学堂里的死党。

李燃早就在柴房里紧张的候着了,白乎乎肥嘟嘟的腮帮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一把灶灰,脸上白里透红,红里带黑的十分热闹。他一把接过屈平手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物,递给他一身干净的小衣。

淌着水的屈平一边擦身换衣一边问道:“小胖,你家有没有多余的屋子,这回哥哥闯祸了,可能得在你家叨扰几天,等姑妈消了气再回去。”

这时就听柴门一响,又一个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湿淋淋的走了进来。屈童向屈平和李燃点了点头:“一切顺利,姓熊的傻鲤鱼还在往前游呢。” 三人相视一笑。李小胖给两人端来两碗热乎乎的姜糖水。暖呼呼的姜糖水下肚,换上干松衣服的屈家兄弟靠在散发着松柏木香的柴堆上打起瞌睡来。

一闭眼竟然睡了个昏天黑地。

屈童睁开眼时,只见窗外黑云翻滚,一股寒气夹杂着腥湿的雨水毫不客气地侵袭了进来。他的心“咯噔”一下,没来由的有些焦虑。

“小胖,小胖,” 屈童推醒歪倒在屈平腿上的李燃,“你去打听打听,看屈家有没有什么动静。”

睡得稀里哗啦的李燃抹了把口水,颤颤悠悠的爬起来往外就跑,在柴房门口迎面撞上一个湿漉漉的小人来。

这人全身罩着宽大的蓑衣蓑帽,仿佛一只呲毛的刺猬。蓑帽下面露出几缕湿发,一张巴掌大的杏仁小脸上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来人正是屈童九岁的妹妹屈宝婵。

宝婵一眼就瞅见了靠着柴堆的屈童,失声尖叫道:“哥,哥,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们还有心思睡大觉?” 她和屈童对视了几秒,忽然退后一步,警觉地说,“不对,熊鲤丢了的事儿你们是知道的,是不是?”

屈平这会儿也醒了,睡眼惺忪的插话说:“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了?那条鲤鱼不过就是成了条光屁股鲤鱼罢了,至于的吗……”

搞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宝婵小脚一跺:“你俩这回可闯了大祸了。这都快晚饭的点儿了,熊鲤还没露脸呢。家里大人们全都出去找他了……”

屈童心里的那点焦虑这会儿全都尖叫起来。他不知道这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冰凉暴虐的雨水一汩一汩的流进了他的心里,将他淹了个透心凉。按说,以熊鲤的水性应该在雨前就到达了河对岸。可是,如果因为下雨,镜河水位突涨,水流湍急,最后的一程也许会变得意想不到的艰难。熊鲤,会不会在体力不支的情形下,功亏一篑,发生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屈童的心“噗通噗通”的似乎就要跳到胸腔之外。

他虽然讨厌此人,但是充其量也就是想要恶作剧一下,杀杀他的威风。从未想过真的要了他的命。

假如,假如楚王熊瑜的小儿子就这么把命不明不白的丢在了花田村的屈家,整个屈家怕是都活不成了吧?花田村呢,楚王盛怒之下会不会迁怒村里的百姓,叫全村人都连坐?

 

《定风波》2:明月弯刀

印象里屈童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的一筹莫展。

屈家的会客厅简直成了祭祀时族里的祠堂,点得灯火通明。屋里影影绰绰,不断有乡人进进出出,向屈有菊通报搜索的进展。已经到了戌时,雨后烧着了半边天的火烧云渐渐被夜色吞噬,这场兴师动众,几乎发起了花田村全村人的大搜索依然是一无所获。

钟先生好像一座铁塔似的稳稳扎在父亲身边,他手中一幅花田村的手绘地图,每每得到通报便在图上以朱丹做个标识。再分给来人一只蘸过油的木棍,指点出地图上尚未标识的地点作为下一个目标,末了总不忘嘱咐一句“天黑路滑,路上小心”。

失神的屈有菊“哗”的长吁了口气出来,怔怔的看了半晌钟先生有如行军打仗般有条不紊的操作,轻叹道:“子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当年的那个监军郎啊,” 顿了顿几乎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车骑大将军了……”

钟子期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将丝帛地图扬了起来指向距离屈宅较远的一大片丘峦道:“有菊勿虑,殿下许是一时贪玩,在山间迷了路。我已经派了三个小队从不同的入口搜山去了。”

屈有菊一眼望去,那丝帛之上被朱丹点得密密麻麻,钟先生口中的荒山野岭,步行在一个时辰开外,平日里少有人烟,虽然没有听说有什么虎豹之类的凶兽出没,但是土狼野狗却是时有耳闻。一想到备受楚王疼爱的小王子要孤苦伶仃地夜宿深山,屈有菊的心越发揪了起来。

屈童望着父亲阴晴不定的面孔,几次张嘴想要说出真相,可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仿佛有千斤重似的,始终没能出口。

屈童正心烦意乱,却见李燃家的管家李桂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手里托着样东西,喘着粗气道:“先生,先生,你快瞧瞧,我家下人在镜河边找到的。可是殿下的东西么?”

钟子期接过来放在掌中,原来是只做工精巧的皮质步云履,虽然布满了污渍,仍能看出履头上缠绕着金银丝线,十分华丽。

屈平暗中捅了捅屈童的肋下,给他使了个眼色:这可不就是熊鲤早上穿去的吗,没想到匆忙中竟漏了一只在河边。

屈有菊眉头一蹙,转身向林玉琴道:“这履样式奢侈,绝不是我屈府或者寻常百姓家的。玉琴,你看可会是鲤儿的?” 林玉琴盯着看了一小会儿,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屈有菊心里一沉:夜宿荒山还不是绝路,可要是万一要是失足镜河,这河水雨后暴涨,就当真凶多吉少了。

钟子期看在眼里,故作轻松地对李桂说:“李管家,你家下人可是立了大功了。我这里还有几个人,你带上他们去河边好好找找,” 想了想又道,“再派一队人沿着镜河下游细细的搜。”

一阵忙乱中,不知道是谁,带着哭音嚎了一嗓子:“小王子失足镜河了!” 顿时屈府上下大乱,有低声啜泣的,有穿上渔衣准备连夜打捞的,还有人甚至开始念起了经文,向水官大帝他老人家祈福,求河神放小王子一条生路。

兵荒马乱之中,蓦地,虚掩着的屈府大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奇特嗓音疲惫暗哑地说:“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大门口的高瘦少年身上。他上身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肥大粗布中衣,下身并没有胫衣,只在腰间拿草绳系了一条打着补丁的短裙遮住重要部位。一双腿光溜溜地露在外面,腿上污渍和血迹混合在一起,显得污秽不堪。这少年的头发并没有竖冠,一头乌黑的青丝就那样象瀑布一样披散在他胸前,仿佛一匹缎子在灼灼月华下闪着蓝光。他的脸上是一种没有血色的惨白,修长的眉眼里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恐惧,还是疲惫到了极限的冷漠。

“熊鲤!” 屈童再也憋不住了,从拉满的弓上蹭的一下飞了出去,来到熊鲤身边捉住他的袖子:“你没事吧?”

熊鲤拂了拂袖子将屈童甩开,径自走向主座位上屈有菊和钟子期,行了个礼道:“鲤年少贪玩,误入苇花深处,一时迷途,害大家担惊受怕了。”

话音刚落,便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林玉琴命下人给熊鲤仔细净身清洗伤口之后,钟子期在胸腹几个要害处下了针。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呼吸平稳,脸上依旧毫无血色的小王子,回头对屈氏夫妇说:“这孩子肺部还有残存的积水,等他醒来将药服了当无大碍。” 想了想,眼里亮晶晶的又道,“我能断定,鲤儿今日必定曾在镜河遇险。如此大雨还能全身而退,想来必定是有上天庇佑。或许,我楚国气数尚未尽呢?”

这一晚,熊鲤的梦极其凶险。

他先是梦见被只棕熊般大小的巨型白狐追赶,追至悬崖边上纵身一跃,却落入了满是食人鱼的溪水,就当那食人小鱼的尖牙利齿将他撕咬得体无完肤之际,不知何人的一只手臂伸出手来将他拽出险境。他“腾”的一声坐起,心跳“噗通噗通”的震耳欲聋,一身小衣竟已是湿透了。

“哗,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定了定神,下床来打开了小窗。一阵凉风夹杂着湿气和桂香吹来,淡淡的月色如水般从窗缝里流了进来,就见床尾有一个黑影蜷缩作一团。

走近一看,原来是屈童抱着床脚睡得正香。他身上披着件深灰色的狐皮大氅,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只溜进来找吃食的小兽。

熊鲤推了推他肩膀。屈童迷迷糊糊之中下意识的问道:“你,你没事吧?”

熊鲤气的笑了:“小兔崽子,你半夜不在自己屋里呆着跑我这儿来守着,就是怕我真的死了?你放心,我他娘的命大,地府不敢收我。”

屈童半梦半醒之间,也不管什么君臣之礼,一把捉住熊鲤的手,固执的反复问道:“你没事?真的没事?当真没事?”

熊鲤被他问得烦了,从床头的柜子上摸出一朵打了蔫儿的粉色稚菊,得意洋洋地道:“喏,这花儿可是镜河东岸摘回来的。话可是你们哥儿俩说的,我要是真能游到东岸,你们就‘唯我马首是瞻’。我今儿搭了半条命进去,你们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屈童也许还没睡醒,完全忽略了熊鲤这副最让他不待见的得瑟相,点头如捣蒜:“嗯,听你的,这辈子都听你的,只要你没事儿……” 边说单薄的小身板在窗口透进来的凉风中边微微的发着抖。

熊鲤耳尖一动,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谁对他一本正经的说过“这辈子都听你的”。虽然知道小兔崽子很有可能在梦游,说的是梦话当不得真,可还是在他年少青涩的心脏上投下了一圈涟漪。

熊鲤一把提溜起屈童,将他抛在床上靠墙的那边,匀了半床被子给他,两人就这样和衣睡到了天明。说来也怪,耳边有只小兽的呼吸声,熊鲤的这个回笼觉却睡得格外安稳,连个梦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屈童是被一阵叮叮咚咚的金石之声吵醒的。

披着大氅推门一看,原来熊鲤轮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在院子里耍开了。

熊鲤佩戴的这把腰刀屈童是研究过的。这刀一臂来长,不同于屈童在村里常见的土里土气的直环刀,熊鲤的腰刀仿佛一轮新月般弯弯的,刀身又细又长,与其说是把刀,倒更像是剑。刀柄上镶着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和绿宝石,华贵极了。平时都用蚕丝的刀衣小心翼翼的缠绕起来,不得一见。

屈童和屈平从小就不曾习武,唯一练过的就是钟先生交给学生们强身健体用的“五禽戏”。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熊鲤这样娇生惯养的王室子弟绝不会是练家子,佩刀于他们来说也就是个装饰品罢了。

此时见熊鲤一柄弯刀满院子飞舞,撩时如春燕衔泥,劈时如猛虎下山,一时竟看得呆住了。他一条手臂竟和那刀柄长到了一处,伶俐地将细长的刀身舞出了无数个明晃晃的刀花,轻盈得犹如一条蛟龙。扭转腾挪之间,劈、挂、砍、刺,为所欲为。

“真好看呐,” 屈童禁不住击掌大声叫起好来。

这会儿屈平和宝婵也加入了看客的行列。屈平默默的看了屈童一眼,心说:才过了一个晚上,怎么就倒戈成了熊鲤鱼那个阵营的了?

屈童被刀法迷住了,并没有留意到屈平异样的目光。倒是披着件斗篷的宝婵掩嘴吃吃笑着:“童童说殿下好看,童童要娶殿下当媳妇儿囖。”

熊鲤一套刀法练完了,拿起腰带来抹着脸上滴滴答答的汗水走到屈氏兄妹面前,笑眯眯的道:“谁要娶我当媳妇儿啊?”

屈童慢一拍反应过来了,羞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指着宝婵说:“婵儿,你休要胡说!我听爹爹说,殿下养在咱家,将来是要配给你做夫婿的。”

宝婵愣住了,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见屈童不像是在说玩笑话,竟然小嘴一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熊鲤这会儿彻底被这几个小的弄迷糊了。有点儿愠怒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将来嫁进王室,嫁给我,就那么惹人愁么?” 说罢便进了屋,摆起王子的架子来不理他们了。

 

屈有菊和林玉琴从主屋远远地看着,林玉琴轻抚着丈夫落在自己腰间老茧丛生的手道:“年轻真好啊,鲤儿这孩子,昨晚真把我吓坏了。这会儿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了。”

屈有菊轻轻地在妻子的云鬓上落下一吻,心里回味着昨晚钟子期下针之后的一番话“如此大雨,鲤儿还能全身而退,想来必定是有上天庇佑。或许,我楚国气数尚未尽呢?” 他总觉得四平八稳的钟子期的自从熊鲤从天而降以来就有点蠢蠢欲动的,具体有什么举动,他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种直觉,觉得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

而孩子们关于婚姻的玩笑之说也让屈有菊心里生刺。他知道玉琴一直喜欢鲤儿这孩子。可是他的父亲是王啊,熊瑾沐这个人,哎,不提也罢。总之只要他屈有菊有一口气,就不能让宝婵和熊家搅合到一起去,就不能把他的宝贝女儿送进王室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所有跟帖: 

先沙发再细读! -SnowOwl- 给 SnowOwl 发送悄悄话 SnowOwl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8:20:10

谢谢雪鹰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9:46:40

一开篇就引出了这么多人物,后面得手下留情一点(哈哈)。好看... -SnowOwl- 给 SnowOwl 发送悄悄话 SnowOwl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9:56:04

是不是可以像以前那样给个人物关系表? -可能成功的P- 给 可能成功的P 发送悄悄话 可能成功的P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0:35:58

你其实可以给《如絮》搞一个:)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7:02:46

也是,我要去参考一下你们是怎么搞的。 -可能成功的P- 给 可能成功的P 发送悄悄话 可能成功的P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7:22:53

二沙!恭喜安安开新篇!这个就是“熊出没”?觉得又是耽美剧对吗? -可能成功的P- 给 可能成功的P 发送悄悄话 可能成功的P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9:41:08

你这是咋看出来的呀。。。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9:46:15

就是感觉啊,也许是上一部太上头啦LOL -可能成功的P- 给 可能成功的P 发送悄悄话 可能成功的P 的博客首页 (132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9:54:36

一如既往的美笔,人物各个都很有特色。喜欢江南水乡的背景设置。你以后都这么一发三篇吗:) -可能成功的P- 给 可能成功的P 发送悄悄话 可能成功的P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9:42:21

谢谢可可。这篇架子太大了,我怕我写不下去,就积了几篇一起发,可能一两周一更吧。汗。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9:45:29

也好。我觉得自己也到了一个阶段,有点乏力。也许应该更新慢一点。 -可能成功的P- 给 可能成功的P 发送悄悄话 可能成功的P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09:56:43

哇,安安开新篇啦!很有意思古风故事,两个小男主是不打不相识,然而楚国命运多舛呀,梦里的白狐不知道跟上篇有没有联系 -浮云驰- 给 浮云驰 发送悄悄话 浮云驰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0:44:05

谢谢浮云!对,白狐下节现身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7:00:26

哇,兴奋! -浮云驰- 给 浮云驰 发送悄悄话 浮云驰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22:36:48

我感觉这篇耽美比上一篇会虐呀,因为牵扯了宝婵进去。上一篇基本上没有女人受伤(除了胡敏一开始),这篇千万不要让宝婵嫁给 -FionaRawson- 给 FionaRawson 发送悄悄话 FionaRawson 的博客首页 (257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1:33:15

呵呵呵,不会的,不会的。那太虐了,我一女的不舍得自己的女角受苦啊。所以要虐都是虐男角:)。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7:01:32

祝贺开新篇,今天先点个卯,下来有时间再欣赏安安的新作。 -weidi88- 给 weidi88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6:47:45

谢谢八八:)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7:01:48

安安开新篇了,开心啊:) -悉采心- 给 悉采心 发送悄悄话 悉采心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7:16:25

恭喜开新篇,才上了两集就已经非常引人入胜,想要看下去了。每个出场人物都特色鲜明。熊鲤梦里兔子的场景,让我想起了那只 -dontworry- 给 dontworry 发送悄悄话 dontworry 的博客首页 (21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7:28:45

谢谢不愁!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1/01/2022 postreply 03:56:03

哇,诗经的《击鼓》也上场了,安安的风格大变啊, -悉采心- 给 悉采心 发送悄悄话 悉采心 的博客首页 (63 bytes) () 10/31/2022 postreply 17:33:24

谢谢采心!是 -Anthropologi- 给 Anthropologi 发送悄悄话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页 (18 bytes) () 11/01/2022 postreply 03:5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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