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另外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是我们在追凶路上见到的那个神秘的光盘吗?”那个发光的物体对于蔡玉来说,至今仍然难以忘怀却又捉摸不透,他觉得大嘴提到的肯定是这件他自己当时也显得很惊讶的事。果然,冥王回应道。“在见到它们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它们的到来,因为我们并没有抓走老三,而他也同样莫名地消失了,甚至比我们的手法还要隐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和其他几位喽罗被另一类智慧物种劫持了,虽然我们不知道它们这样做的目的是否与我们相同。后来,我们在同蔡玉模拟打斗时终于见到了它们。武林大会那天,它们再次出现时,我决定独自赴会,去一探究竟。秋先生,你之前说我做的一件事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是指我去会见异灵子吗? ”
“不是,我是指你用湮灭自然灵子的手法杀死你的两个兄弟。”
“哦,那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猜你从异灵子那里并没有获得想要的东西。”秋云说,“你明白,人类智慧的终极使命是成为宇宙的种子,打包宇宙里的所有联阈并在宇宙的扩张周期里渐次打开。既然这些异灵子是某种文明的使者,他们也应当与我们承载着大自然的同一个使命,你很担心他们会成为我们的帮手,打乱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们决定先下手为强,把我们人类从阴阳两端赶尽杀绝。如果这些异灵子不怀好意,不是我们自然灵子的帮手,那也是对我们文明的共同威胁,是我们的共同敌人,你是不会在大敌当前自断己臂的。”
冥王突然大笑起来,凄厉的怪声把史明、蔡玉和卫东都吓了一跳。“哈哈,幼稚!哈哈哈!你竟然觉得你们是我们的左膀右臂!真是太自不量力了!我们莱顿人既然能够人工合成灵子,就一定也会合成道子和黑子,同样能够完成宇宙的使命。况且你们人类灵子的修炼如同手工打磨汽车,而我们会用流水线大批量地生产。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些异灵子不是像我一样是人工合成的呢?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像我们一样觉得自然人及其灵子是过时的必须铲除的累赘呢?你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共同敌人,那真是热脸贴上冷屁股。我们来到灵界持的是单程车票。我们人工灵子既不能转世再生回到人间,也不能修炼成仙升往道界,我们与你何来共同之有?”
秋云回道:“单程票是你的本来计划,再过一会儿它就会是双程的了。人工灵子既然是灵子,而且身处灵界,就应当遵守我们这里的规则,打上我们的印记。还有,在没有完全探明外星文明的意图之前,任何基于猜测的决定都是鲁莽的。嘲笑更是幼稚之举。既然异灵子已经找到我们,外星人也会很快来到,他们同样会像你们消灭自然人一样灭绝莱顿人,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忧反喜。”
“我们当然知道有这种可能。但因为速度的不同,实体一般要比灵体滞后一两个世纪才会到来。灵体是先锋,通过剖析对手虚体的灵子来了解对手实体的文明水平,但我们莱顿人的灵子同自然人灵子有着很大的不同,我们的内膜也同你们的迥然相异,所以,那些外星人对我们不是一无所知,就是琢磨不透,我们并不为此担心。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我们会做好充分准备,倒是你们自然人灵子会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之虞,你们不被我们赶杀也会被外星人灭绝。”
秋云发出长长一声叹息,说道:“看来你们宁愿去相信一无所知的外星人,也不愿保留同根同源的自然人并利用我们的直觉,反而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我很少跟别人谈论我前生的经历,但现在愿意跟你分享一些,希望能对你有所启发。我前世的妻子比较强势,一直对我轻则抓扯辱骂,重则棍棒相加。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因为她对我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情感,其根源其实也多半是来自我自己。既然失去了对另一半的外貌吸引,又不在意去关心体贴,每天只是愁眉苦脸地忙着思考,就连搭伙吃饭的普通人也会心生芥蒂,何况同床夫妻?所以,当她与我的兄弟合谋夺去了我的性命时,我并没有一丝愤怒。我只是很诧异他们怎么会在一年之后一个葬身于莫名的车祸,另一个死于心脏病发,因为我并没有在灵界对他们施加任何手法。后来,能够进入道界,我才明白了原委。”
大嘴似乎很是不屑,打断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故事,你是在试图用人类的情感来打动我吗?”
秋云沉吟半晌,回答:“在人世我觉得是情感,但在灵界我看到的是逻辑。没错,你没有理解我的故事,看来你对人世依然是一知半解,对灵界是一无所知,对道界更是毫无头绪。”
“情感是一种多向因而也是无向的自由度,当初人类设计第一代仿生人时,有意地去除了这个自由度。所以我们莱顿人没有情感,但在见证了渐冻人沉湎其中而呈现的种种丑陋之后,我们倒很庆幸我们没有被赋予这个无用的累赘。”
“我们俩都知道今天的结局,我也不想试图改变什么。但是,当我们人类把精神和情感合二为一时,我们的体内可以迸发出难以置信的能量,这是你们这些机器做不到的。你熟悉我们人类的历史,知道很多历史人物在困境下是如何把强烈的情感和坚强的意志融为一体,成为一个难以战胜的超人。”
“是吗?我倒想看看你们还剩下多少情感,还能不能把它转化为改变结局的力量。”说完,冥王猛地抖动起来,发出耀眼的白光,如同一颗近在咫尺的骄阳,无数的微小烈焰在自内向外地翻滚,犹如数不清的火龙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个不停变换的图案。几乎在同时,秋云也倏地升了上去,化为一颗同样炙白的火球,悬停在冥王的对面。他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有移动,像是两个武功高手在暗自比拼内力。史明此时的功力已今非昔比,他能感知到两位高手的量子场的差异,明白师父今天会是凶多吉少。他想着要不要像像贞子一样,冲进器子的内部,牺牲自己,来破坏对手发功,或者至少扰乱对手,为师父和师兄们的进攻赢得先机。但他暗自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向前移动一步,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无形之力在阻挡着自己。正当他苦思冥想、寻找对策之际,冥王和师父都突然落回了地面,紧接着,一个暗绿色灵子泛着幽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夏冰圣者!”就听蔡玉和卫东同时叫道。
“夏前辈一向可好!”史明看见师父对着突然冒出的陌生灵子非常尊敬:“在下久仰大名,不知夏尊者今日降临,有何赐教!”
夏冰的幽光好像稍微减弱了一些,淡淡地说:“秋大师不必客气。你知道我一直想找到东隼,以便当面致歉。用人世的尺子来衡量的话,前生的罪过我已经还了差不多百年了。没想到彼世的错误到了此世需要如此大的努力去补救。自从来到灵界,我不是隐居独处,忏悔修行;就是出外行侠,惩奸除恶。今日相助会是我最后的救赎,不求超升入道,得见东隼,但愿心诚意至,秋大师可以代传在下忏悔之意。”
冥王大笑起来:“作为临终遗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了。前*****半路作梗,借着牛灵的掩护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们将计就计,放虎归山,终于查清了你的底细。原本打算在把这里清除干净之后,再去找你不迟,没想到你主动投案来了。哈哈哈哈!”
秋云没有理会大嘴的嘲弄,对着夏冰回道:“对于前辈之间的事,在下不便置嘴。你如果真想见东隼道者的话,他其实就在这里,能不能见,就看夏前辈今日的造化和缘分了。”说完,秋云陡然变色,冥王体内的所有火珠也突然改变了方向,从原先的自内向外翻滚,一下子转换为内向翻涌,与此同时,史明感到有一股旋风缠住自己,裹挟着自己向冥王的火网里冲去,他觉得那是一只火红的螳螂,像夹住一只虫子一般,用它那双钳子般的大手把自己死死地攥住,送往它的嘴里。史明不知一次经历过死亡,第一次是在阳世被刺杀失去了肉体,第二次是在此前不久险些被冥王的绞肉机解体。这是他第三次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黑暗是如何将自己一下子吞噬、溶解、毁灭的。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与深不见底的幽暗和拔山扛鼎的巨力融合在一起,让他恍惚感到这是一种从未听闻的万维之网,而自己正是不小心落入其中的一维虫子。
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所有的方向都是那么地湛明、清澈,史明甚至能看清一个个维度如何构结成不同的时空,他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只依稀记得在暗与明的转换瞬间,隐约听到冥王说“用闪蜕把他送往道界就是你所说的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他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却不知怎么想起了卫东小时候的疑问,当蝉蜕脱胎为知了、毛毛虫转化为蝴蝶的瞬间,它们的灵魂何在?他环顾如梦境一般难以描绘的时空,所有的星系联接在一起,构成一幅形同人类大脑里神经网络般的巨大画面,不同的星云、恒星和行星犹如一个个神经元节点串联其中。史明此时升起一股冲动,渴望能融入进去,把它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就像虚灵子进入神经元网络成为实灵子一般。他坚信自己终将会从一个透明的圆点弥散、扩张,最后在这个巨大的网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他明白,那正是师父曾经描绘过的既不存在又是一切的终极目标。身后,早先不可辨认的异灵子光点现在是如此的清晰,他们正向自己缓缓地靠近;下面,原本充斥着蝇营狗苟但又隐藏着清心静修的灵界飘渺而又虚无,只有几个空灵子偶尔一闪而过;而前方,那个终于消除了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不存一丝烟火气息的文明正在建造一个庞大的机器,每一个人都如设计精良、运行准确的机器一般有条不紊、不知疲倦地劳作着。史明知道他们在忙碌什么,冥王不会撒谎。
那几个异灵子在后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史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坚信自己终将同时越过身后和前方两个节点并抵达师父所期望的那个终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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