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卖花姑娘
第一节 两元间
周杏雨在北方餐馆打工不到一个月，回家过年的帮工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小同乡。杏雨不想叫店里为难，就主动提出自己离开。老板娘对杏雨的表现很满意，可餐馆是小本经营，安排不下更多的人，也只能如此。
临走之前，老板娘给杏雨传授了不少在交州生存的经验。她建议杏雨先找一家便宜旅店住下来，旅店没有租期限制，也不必压一个月的房租，最适合短住；等找到工作后，再在厂子附近找一家出租屋搬过去。
杏雨按照老板娘的指点，找到了一家简易旅店，住进了最便宜的“两元间”里。这家店住宿条件很差，人多拥挤，很脏、很乱。房间墙壁上斑斑点点，画得乱七八糟；床单似乎从未洗过，脏得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对杏雨而言，已经足够好。不仅解决了最基本的住宿问题，还可以洗衣冲凉、存放行李，还有便宜到一元一份的快餐。
旅店的前台有一部收费电话，以方便租客找工作。杏雨试着给鹏城电子厂的王会娟打电话，居然接通了。会娟早已收到了她的信。杏雨再次解释未能到鹏城的原因，会娟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倒自责说当初要是自己能回家过年、带她一起出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但话说回来，就算当时杏雨按时到了，也不一定能录得上，因为来应聘的人太多了。厂里只招十几个人，却来了一百多个。最终被录用的人都是有门路的，所以杏雨也不必后悔。杏雨还问鹏城那边好不好找工，会娟说都一样，来的人太多，在哪儿找工都不容易。会娟倒是希望杏雨能去鹏城，老乡之间相互有个照应，可问题是会娟打工的电子厂在鹏城关内，进去需要边防证。而杏雨没了边防证，重办只能回户籍所在地的老家，这样鹏城肯定是去不成了。
既然哪儿找工都不容易，杏雨就决定留在交州。恰如会娟所说，人来的太多，哪儿找工都不易。偶尔发现招人的店，可头一条要求杏雨就不符合，人家要求会简单的粤语会话。看来，在北方餐馆的第一份工纯粹是幸运。
二元店虽然不要求房租押金，租费收得却很勤。杏雨平时以方便面为主，偶尔也会买一份一元餐改善一次。一元餐虽然是店里最便宜的快餐，对杏雨而言已近乎奢侈。眼见兜里的钱日日见少，杏雨也一天比一天着急。在继续盲目地找工的同时，她还尝试自谋生路，以防落个工作还没着落、钱先用光的结局。杏雨注意到店里有一位大嫂，在找工之余替租客缝缝补补换点饭钱，就想一试。她不想在店里抢那位大嫂的生意，便买了针线，在街头摆起了替人缝补衣服的小摊子。杏雨从小跟奶奶学针线活儿，缝补的手艺没说的，可她的生意并不好。顾客都是打工者，没有什么钱，补一件衣服只能挣几毛。有的顾客见衣服缝好了，才想起来没带钱，或者拿出一张找不开的大票。遇到这种情况，杏雨不好意思去争，只当是学了雷锋。一天下来，最多能挣到三、五块钱，交了房租所剩不多，反而把找工的正事也耽误了。做了几天看不到起色，杏雨只好放弃。
工作找不到，骗子却找上门来。在二元间里没住几天，杏雨接二连三遭遇各种骗局，有搞传销的、有办假证的，还有假招工的。住在店里的客人基本上是外来的打工人员，找到工作之前暂居在这里。骗子们没本事骗有钱人，只好盯住这些弱势群体下手。
搞传销的是一位大姐，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能帮杏雨找到工作，热情得叫人难以招架。见杏雨表现出兴趣，大姐便开始刨根问底地探寻底细，问杏雨身上带了多少钱，没钱了家里是否可以寄来，老家有无朋友想出来打工等信息。杏雨一一如实相告，那位大姐越听越失望，态度也渐渐转冷，最后推说帮不了杏雨。那人离开后，同屋的人告诉杏雨说那是搞传销的，以后千万别再搭理她。杏雨不明白何谓传销，有人给她解说了，杏雨才知道传销是一种高明的骗局，可以叫你在不知不觉间上钩而却又无法脱钩。
第二个盯上杏雨的是卖假证的，极力劝说杏雨买她的假文凭，说有了文凭就能找到坐办公室的白领工。杏雨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推说自己没钱买不起。那人说相识就是缘分，给半价就行，证书立等可取，反来复去纠缠个不休。最后杏雨不再理她，那人才算作罢，悻悻离去。
杏雨还遇到一个假招工的，说他代理的公司生产VCD机，因为扩大生产，急需一批电路板焊工。不需要工作经验，因为公司有岗前培训，条件是先交五十块钱的中介费。以前碰到这种机会，杏雨会想尽一切办法争取，可有了两次差点被骗的经历，杏雨谨慎了许多，没有马上答应交钱，而是先打听了店里的一些房客。人们都认为那是一个骗局，劝杏雨不要上当。有一个在这个店里住了好久的老房客，知道那人的根底，说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店里每来一拨新房客，那人就来骗一次，他已亲眼看见过这个骗子骗过好几拨人了。
第二节 夜市歌声
二元店附近有一处规模较大的夜市，到了晚上非常热闹。杏雨知道后，就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夜市在一条深巷子里。夜色里，杏雨远远看见一片灯火通明，嘈杂声中还隐隐传出童声歌唱。走近了，是一溜儿大排档，吃夜宵的、喝酒猜拳行令的，满满当当。大排档周围东一簇、西一簇地聚着一群群的人，在围观儿童卖唱。
杏雨走近一个人堆，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站着卖力表演。她手里拉着一架破旧的手风琴，前面放着一个纸盒子，零星扔着几枚硬币和几张毛票。小女孩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歌儿唱得有些走调，手风琴拉得跌跌撞撞，没有跟歌声完全合拍；但天然的童声，确实要比歌星们装腔作势的唱腔悦耳多了。一曲终了，小女孩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听众。可施舍的人不多，说风凉话的倒不少：
“跑调了跑调了，全跑调了！”
“没意思，纯粹是浪费时间。”
“就这水平···”
“唱得不好本不是你的错，唱得不好还跑出来丢人现眼就是你的不对了。”
大概是经历多了，小女孩坦然地接受着冷嘲热讽。
大排档那边享用完宵夜的人，又三三两两地聚拢了过来，打着饱嗝醉醺醺地起哄：
“刚才唱的不行，再来一个···”
“有没有新花样，每天都是这几首？”
小女孩拿出一张纸板，说：“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这是节目表，可以点歌，一首歌两角钱。”纸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首老歌：《橄榄树》、《鲁冰花》、《小螺号》、《茉莉花》等。
“点一首《鲁冰花》。”人群中一个小伙子走到前面，朝纸盒子里投下两角钱。
“多谢叔叔！”小女孩朝小伙儿感激地望了一眼，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
小姑娘唱歌时，杏雨专注地望着她，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小姑娘黑黑的眼睛里满是稚气、闪着泪光；衣服上污渍点点，脚上的鞋子都要穿帮了。听完歌，杏雨拿出一张毛票，轻放到小女孩的钱盒子里，转身离开了。
“姐姐，买朵花吧！”大概是看到了杏雨掏钱的动作，一个瘦小的女孩子颠颠地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充满期待地望着杏雨。
“噢！我···”杏雨纠结着如何把“不”字说出口。
“很便宜，才两毛钱一朵！”小女孩以为有希望，天真无邪的瞳仁里绽出光芒。
杏雨真不知该如何回绝这位衣衫破旧、可怜巴巴的孩子。
“那就一毛钱吧！”孩子见杏雨犹豫着，以为她嫌贵，忙主动降价，“我今晚上还没有卖出一朵花呢，回去又要挨打了···”小女孩低下头小声嘀咕着，像是说给杏雨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就给我拿一朵吧。”杏雨实在不忍心砍价，把两角钱交到小孩手里，接过一只玫瑰花。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小孩子把钱小心地装进胸前兜里，一叠声地道谢着，又飞跑着寻找其他买主去了。
杏雨买了一枝花后，立马招来了一群卖花的孩子。杏雨这才发现，这里还有更多的女孩子在卖花，他们施展浑身解数，拦着路人，高声叫卖、苦苦纠缠：
“买花喽！买花喽！”
“姐姐，买花不？”
“哥哥，买朵花吧，送你女朋友！”
“叔叔阿姨，求求你们，买一朵吧！”
杏雨躲避不及，被一个小男孩抱住了腿，只好又花去两角钱。
······
第三节 小花摊
夜市之行，让杏雨受到了启发，想试一试卖花，不过不是在夜市里。几天前，在摆摊缝衣服的地方，她看到有几个花摊，生意似乎还可以。杏雨就去花摊了解情况，开始摊主还热情相待，后来听出她也想卖花，便不再说什么了。
好在杏雨已经问出了花卉批发市场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怎么走，便在街上找人问。来交州后曾多次问路碰壁，杏雨总结出了经验：问学生模样的人，问戴眼镜的，问看起来面善的，一般都不会遭到拒绝。再有就是问跟自己一样身份的打工者。虽然打工者知道的不多，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有时恨不得丢开自己手上的事，去帮你寻路。这一点跟自己家乡的民风极为相似。
这次杏雨拦到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那人操着广式普通话，告诉了杏雨花卉批发市场的位置。
翌日一大早，迎着濛濛的晨风，杏雨到花卉市场批发了玫瑰、康乃馨、满天星等几种鲜花。她带着昨天买好的塑料桶、喷壶等工具，来到卖花人聚集的地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把装花的塑料桶摆好，小花摊便开张了。
“卖花咧，卖花咧！”杏雨鼓起勇气，学着别人的样子大声叫卖。起初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适应了。
实际总比想象的困难，几个小时过去了，杏雨才卖出去几枝花。桶里的花儿已经没有原来水灵，杏雨不时用小喷壶喷洒一些水雾。
晚上回到二元间，杏雨把卖花所得零零碎碎的钱都倒出来，数了数，刨去成本，净挣了五块多。虽然不多，但挣到钱就是个好日子，毕竟比街头缝衣服强些。杏雨信心增加了，希冀明天会更好。
第二天，杏雨增加了些好卖的花儿，减少了卖得慢的品种，可仍没有多大起色。都过中午了，花儿仍没卖出去多少。看着花桶里的花儿慢慢发蔫，杏雨感到非常心痛！这都是用钱换来的呀！眼见卖是卖不出去了，扔掉可惜，留在桶里又影响其它花儿的销售。
杏雨突然有了主意，把发蔫的花儿抽出来，编成了一个花环，戴在了头上。花环上各色的花朵衬着碧绿的叶子，非常漂亮。这一招还真管用，不少过路人都好奇地瞅上几眼，有人还会停下来询问鲜花价格，杏雨很快就卖出去了一批花儿。有个小女孩看中了杏雨头上的花环，非要缠着妈妈买一个。年轻的妈妈就问杏雨，头上的花环怎么卖。杏雨如实回答说那都是些蔫花，不值钱，说着便取下花环送到小女孩手里。
小女孩如获至宝，赶紧往自己的头上戴，可有些大，杏雨又帮她把花环编小了些。小女孩头戴着花环，一蹦一跳地跟着妈妈走了。
以后再去鲜花批发市场时，杏雨都会特地买些削价处理的蔫花，编成几个花环，用作广告，或赠送顾客。因为花环的促销作用，杏雨的生意比往日好了许多。旁边的花摊很快发现了这个秘密，也学着杏雨，编制出各式的花环招徕顾客。
